如何面对亲密关系中的沉默？理解不对问题就大了

在亲密关系里，怎么样才算征得了对方的同意？
yes一定代表同意吗？no一定代表拒绝吗？
什么样的同意是有效的同意？沉默应该怎么理解？
之前写过一篇文章，叫做《在字母圈里，我们已经坦然接受性侵犯》，里面讨论了无论是圈内还是圈外都被忽略的“性许可”的问题。
讨论得出的结果是“yes means yes，no means no.”
涉及到性的，无论是性行为还是性暗示：
同意意味着同意，不同意意味着不同意。
这个原则从性的层面扩展开去，其实就是BDSM等亲密关系中“知情同意”原则的前身。它意味着关系中的任何一方都拥有明确的拒绝的权力，且拒绝就是拒绝，没有“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等等别的解释。
这篇推送发出去之后，就有很多小伙伴来问我，说，你说的我都赞同，但如果对方既没有同意，又没有不同意，我该怎么办呢？
“知情同意”的2.0版本
前两年我去台湾的时候，遇到一个特别有意思的事，或许对我们看待这个问题有所启发。
那天晚上我没事，就和朋友去台北当地的一家gay bar玩耍。酒吧老板是个很年长的大叔，进去了之后，他就递给我们一张小卡片，开始讲他们酒吧的规矩。
规矩核心就是，老板允许你在他的酒吧里做任何事，但是有一个要求，一定要征得涉及人员明确的同意。
然后有个小伙子就问，老板老板，如果我只是碰了一下对方的手或者头发，也需要征求对方的同意吗？如果没有，这算违反你的规矩吗？
老板说，“当然。”然后又补充道，“违反我这里的规矩，甚至都不需要触碰别人，你在别人同意之前就开黄腔，用别人不喜欢的语气跟别人讲话，或者自说自话就坐到别人旁边，侵犯他的私密空间，只要你在获得别人明确同意之前做这些事，都算违反我这里的规矩，我会请你出去哦。”
讲到最后，老板喝一口酒，摇了摇头，不无失望地说，“难道老师没教过吗？在做任何事之前先询问别人是一种礼节。现在这些年轻人，只知道出来玩，做人基本的东西都给忘了。”
这个老板讲话的语气特别有意思，但更有意思的是老板这番话里，其实体现了一种比“yes means yes，no means no.”更进一步的原则——“yes means yse，else means no.”
我想把它叫做知情同意的2.0版本；
只有同意意味着同意，其余都意味着不同意。
这个2.0的原则其实明确了拒绝的范围，只要我没有肯定地答复你，都算我在拒绝你。沉默不能算是接受，只是因为有时候我不好意思拒绝你。
为什么2.0版本更好
为什么我会更推崇这条2.0版的原则呢？因为在我们的生活中，常有不好直接拒绝的情况，而且很多时候“沉默一旦被认定为同意，沉默就将会变得有罪。”从而造成多米诺骨牌式的道德滑坡。
举个例子。
在2014年之前，美国加州认定强奸罪的原则一直是“no means no”。指判断是否愿意发生性行为的标准在于受害者有没有做出明确拒绝。
如果你在整个“受害”过程中一直是可以说话却保持沉默的，那么这次性行为将不会被认定为强奸。
法官的理由很简单，“如果你不想，那你为什么不say no呢？只有一种解释，你其实心里同意这么做。”
法官的话看似很有道理，但请注意，这里出现了一次明显的“受害者有罪论”，法官的逻辑暗示的是“你被强奸的原因，是因为你没有去保护自己，如果你懂得保护自己，你应该大声嘶吼nonono才对，这样我们就能帮助你了，既然你没有，那这就是你的错了。”
看，奇怪的道德滑坡出现了，一旦沉默被理解为yes时，沉默居然被定罪了。
更可怕的是，一旦这个逻辑被承认，就像推到了多米诺骨牌里的第一块，后面的越来越大的道德崩塌将接踵而至。
比如，即使你被强奸的时候say no了，ta也被定罪了，大家承认你的受害者地位，但我依然可以这么理解——虽然你被强奸了，但你是活该的，你依旧没有保护好自己，否则他晚上约你单独出去的时候你就应该警觉地say no啊，何必等到被强奸，既然你没有，那这就是你的错。
再比如，好，你拒绝和他单独出去，我承认你很有远见，但他最后硬闯把你强奸了，其实还是你活该，还是你没有保护好自己，否则你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不应该穿超短裙啊，这不是明显在给他暗示吗？既然你没有意识到，那就依然是你的错。
当受害者有罪论越滚越大，多米诺骨牌的最后一块轰然倒塌时，你会发现除了嘶吼着say no，你做任何事都是错的，受害者反而承担了这个逻辑中凭空生成的所有骂名。
但我们扪心自问，我们这些普通人遇到紧急情况时，有多少人每次都能义正言辞又泰然自若地说出“no”呢？
其实很难，比如我就收到过许多“无法say no”的困境：
“之前在一个社交软件上，和一个男S聊天，他上来就让我发张照片给他看，我看他粉丝还挺多的，好像是个大S，不好意思明确拒绝他，就没接他的话，想岔开话题聊点别的。
结果他就给我回了句，呵呵，然后转手就把我挂到了网上，说我不敢发照片，肯定是个男屌丝抠脚大汉，就想着空手套近乎什么骂的特别难听，48号，我想问问现在的s都这样吗？气死我了（狗头）”
48号，跟你讲个特别搞笑的事，之前约了个男S，约完之后非问我想不想看他tj别人的照片？我怕直接拒绝伤他自尊心，就说了句看别人照片我比较害羞，结果不知道他怎么理解的，就每天每天给我发别人的照片，一开始我不理他，后来他直接就问我有什么感觉？羡慕吧？希不希望那个人是自己什么的。羡慕个头啊，我可太烦这种骚扰了，直接拉黑了。
当然，不光是女性，我也遇到过这种“把沉默当同意”的经历：
有次我在公众号发了一篇文章，微博就有一个粉丝来私信我，说，48号，我能转载你这篇文章吗？
当时我没有能够及时地查看微博，等我第二天上去微博的时候发现他又说了一句，“47号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哈，我搬去qq空间啦。”
转载一篇文章对我来说没有多大的事，我更担心的是如果他因此获得方便，从而把“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哈”这条逻辑用于生活的其他方面，会不会向上文那样，对别人造成多米诺骨牌坍塌式的伤害。
为什么我们不敢say no？
为什么我们会有“无法say no”的情况？
因为其实我们没有拒绝文化。
在我们的文化体系中，我们常会觉得明确拒绝别人是对他的一种不尊重，一种不给面子，我们更多是被教导，要在自己可能的范围内尽可能地去答应别人，帮助别人，这是种美德。如果原本咬咬牙能答应的事你没答应，就是一件不齿的事，别人就可以理所应当地埋怨你。
在这种“羞耻观”的熏陶下，明确拒绝别人就要背负很大的道德压力，尤其对女生来说，她们背负的压力更重，社会给所谓“好女性”打上的道德标签里就明确有一条叫“善解人意”，所谓善解人意，它更进一步暗示的是如果要等我明确说出来，你才能体察到并答应，那已经只能算勉强合格了，更好的要求是我还没明确说出来，你就能猜到我意思并去做，这样你才算良好或者优秀的妇女了，这样的女孩娶回家才是没错的。
这其实反应了文化对于人们的一种绑架，人们的“答应”都不一定是最令人满意的答案，更别提“拒绝”了。在这种文化熏陶下的道德困境其实更容易让人走入“虽然我想拒绝你，但我只能做到既不答应你，也不拒绝你”的沉默中间态。
因此我们怎么去理解一个人的沉默就至关重要了。
只有当沉默被默认成拒绝，只有当 “yes means yse，else means no.”时；
才不会出现“ta没拒绝接吻，那ta一定很想和我接吻甚至啪啪啪”的推测；
才不会出现“ta都已经湿了，那ta一定同意（很想）跟我啪啪啪”的思想；
也才可能会出现台湾酒吧老板说的，“不征得明确同意，触碰头发也是一种冒犯”的理解。
2014年，美国加州法院最终修改了强奸罪中“no means no”的认定标准，变成了“yes means yes”，只有受害者明确表达过同意，才算是自愿性行为，其余一律默认是违背受害者意志的强暴行为，沉默，第一次在法律层面上被认为是拒绝。
之前在微博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有个人评论问我，说，你说的都对，但女生就是爱让男生猜他们的心思呀，她们不说话的时候，我该怎么猜才能知道她们到底是在说yes还是no啊？
有一条回复他的评论我觉得特别好，ta说：
“不要去猜，宁愿错过，也不要猜错，错过了不过是情有所止，一旦猜错了，却可能痛无所及。”
– 完 –
还有一个思考题
通过本文讨论，yes means yse，else means no.看起来是处理亲密关系时更科学的原则。
但所有的yes都可以被认定成yes吗？有没有什么前置条件？
记得48号谈上一个女朋友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我俩和朋友聚餐完，都喝了很多酒，正所谓我醉欲眠卿且去，她却明朝有意抱琴来。怎么送也送不走，铁了心要和我一起回去。于是我大致预感到，我们需要夯实彼此的革命友谊了。
等到了家，发现没有tt，于是女朋友意识模糊地说，没关系，来吧，我可以。
我有点犹豫，问她，真的可以？
她说，快点的，别逼逼。我说，嘲讽我，给你点color see see。
等到了第二天早上，我几乎是被她一脚踹下了床，她一边流眼泪一边质问我，“你昨晚对我干嘛了？”
我一脸懵逼地说，不是你同意的吗？
然后她哭得更大声，说，我同意你就干？你对你女朋友有点自己的责任感吗？怀孕了怎么办？
问，我女朋友的那天晚上的yes，可以被认定成有效的yes吗？
答案是不能。
这就要说到SSC原则中的第二个S，sane，理智。大家都说知情同意，其实知情同意有个前提，就是理智，只有理智状态下的同意，才被认为是有效的同意。
比如你玩BDSM，你的partner喝醉了，找不着北了都，你问ta，接下来我要对你怎么怎么样，你同意吗？ta醉醺醺地说，同意。这个同意其实是无效的，因为ta不在一个可以为自己的决定负责的理智状态。
再比如，你和你的partner玩bdsm，你拿着刀架在ta脖子上，问ta，接下来我要对你怎么怎么样，你同意吗？ta说，同意。同样的，这个同意也是无效的，因为ta是在被胁迫、被诱导的状态下做出的同意，更不是一个自然理智状态下的同意。
以上，作为本篇文章的一个补充小tips，希望引起大家的更多思考。
再涨点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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