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产阶级教育下一代的重点在于:在孩子身上,培养一种若有若无的疏离感。
这话听起来玄乎,浅简易懂地讲,把孩子培养得不像是个正常中国人,便成功了。
做起来并不容易。从孩子尚未出生起,中产阶级便要着手准备这项伟大的育儿事业:买房。
买房,是在孩子身上培养疏离感的重要一步。
中产阶级买房,大有讲究:小区很重要,最好名字里头带点“欧洲”、“罗马”、“帝王”等词汇,在这种地方出生的孩子,仿佛一来就有了点贵族的味道。
据说,小区花园如大量运用喷泉、草坪、罗马柱、裸体雕塑等欧式原素,耳濡目染,孩子得到的胎教更好,艺术修养也会更高。
住在简欧或美式乡村风格装修的屋子里,小孩生来就会讲英文的概率,也比住日式或新中式风格的,要高出0.01%。
地段也很重要。不能太贴近市区,为的就是疏离感。不能让孩子与市井生活打太多交道,如果小孩以为蔬菜都是超市货架上长出来的,父母便要欢喜得眉开眼笑:嗯,这就是精英的味道。
精英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就像安迪女士不知国内报警电话是110,不是911一样。
培养疏离感是很难的,因为需要克服一切人类的天性:中产阶级的孩子,必然不知道,蔬菜是从土地里长出来的;中产阶级的孩子,必然不知道,除了《bob’s burgers》,喜羊羊也是一部知名的动画片;中产阶级的孩子,必然更不知道,绝大多数中国人的母语是汉语,而不是英文。
最后一点尤其重要:当孩子已然忘记自己的母语是汉语时,中产阶级父母便要激动得热泪盈眶。养儿育儿虽然艰难,但总算迈出了胜利的第一步。
保持疏离感十分困难,孩子很容易被那些讲汉语的本地人带歪了去。因此立下规矩非常必要,父母需要谆谆善诱:不能和不看英文原版书的孩子玩耍,更不能和没有英文名的孩子交朋友。
为把身上的这份疏离感加固几分,中产阶级需经常性地远离喧嚣,带孩子一起,到国外去,看看精神上的故土。
一年起码该有两次:暑假和寒假。少了两次,这孩子的教育,就会出现很大问题。别说爸妈在朋友圈里抬不起头,孩子进了学校,也会明里暗里地被人瞧不起。
走得越远,离精神故土便越近。身份证能去的地方,肯定就算不上故乡。最近的故乡在日韩,最纯的故乡在欧美,去过迪斯尼和环球影城,就是踏进了回家的门槛——当然,上海那个不算。
五分疏离感横跨欧亚大陆,在伦敦乡音和苏格兰的古堡里;五分疏离感飞跃太平洋,来自华尔街的滚滚热钱和好莱坞的光怪陆离。我们中国人讲究落叶归根,孩子虽小,但也该早点带他们看看家乡模样。
要鼓励他们与老乡多多交流。若孩子能主动上前,怯生生与金发白皮的英国人说上一句how are you,父母便能把心放进肚子里了——瞧瞧,一年四五万的英语补习班学费没有白交,回头能在同事面前吹上半个月:这全英文浸入式教学啊,就是不一样。我家lucy,现在都能和老外交流啦!
不仅四五万一年的英文补习班,从每月学费上万的私立幼儿园开始,你家孩子哪天不跟各国老外谈笑风生?这种风度和境界,是那些学费两三千的私立幼儿园能比的吗?
你看着对面一脸艳羡的同事,倍感欣慰:是啊,我和他的孩子,怎么会一样呢?
他住的小区没有门禁,人车不分流。他给孩子报的英文班,才几千出头,几十个小孩围坐一堆,唯一的外教还是菲律宾来的。他们一家最远也就去过香港,搭讪过的外国人一只手就能数清,这般眼界,如何与我们家的小孩相比!
还不止这些。
你家孩子已经六岁了。你盘算着,除了英文,还应该再报个特长班。舞蹈和画画都已过时,无它,学的人实在太多了。听说马术、冰球和高尔夫才是当下的热门,只要学会一样,孩子身上的疏离感便能蹭蹭往上提好几个层次。
你家很久没吃过中餐了。为了和身边的中国人割裂得再清楚些,包子、馒头、饺子、油条早已在你家绝迹。太太上了个西厨班,整天变着花样地为家人做蛋糕、烤饼干,时不时还要拉上孩子动手参与,营造一种西式家庭的其乐融融。
蔬菜早就是全生吃了。有机菜,五六十一小盒的那种,用沙拉酱拌出来的。好不好吃你不在意,重要的是疏离感。身边人还在想着炝炒莲白的时候,你们家早已吃上了生菜沙拉,这就甩开了别人好几个身位。哪怕吃出胃病,也是西洋式的胃病,疏离感十足。
这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只要持之以恒,潜移默化,你会发现,你家孩子身上的疏离感越来越重,越来越不像个普通中国人,这,便是成为上流精英必过的门槛。
在所有中产父母的想象中,自家小孩,未来必成精英,因此很有必要,在小时候就让他们过上和凡人不同的生活。
他们长大后,必然在纽约或伦敦挥斥方遒,再不济也能进个中南海。他们挥挥手指,日进斗金。脚不沾地,足不染尘。100平的餐桌上,摆的满是有机食品、依云矿泉水和82年的拉菲。闲来时去瑞士滑雪,去新西兰骑马,去加利福尼亚打高尔夫——一想到这些,父母便激动得面红心跳。
有必要,很有必要从小就让他们熟悉这种生活,将来长大了,才不至于手忙脚乱。人说三代出一个贵族嘛,自然得从娃娃抓起了。
但中产父母们似乎忘记很重要的一点:中产的身份,是无法世袭的。很大概率上,自家上每月一万幼儿园的孩子,和同事每月三千的孩子,未来不会有太大差别——就像你跟你同事一样。
富二代最为理直气壮。财富流动自由而优雅,从老子手里流动到儿子兜里,天经地义。于是富二代满地跑,大伙儿看着都眼红。在我们的社会,富二代是真正的明星偶像,人人都要尊称一声青年才俊,天之骄子——他们生来带着光环。
官二代活得要憋屈些。权力世袭不是不能,但要困难得多。尤其在当下,无数眼睛齐刷刷地盯着,要把官帽子从左手挪到右手,自然也没那么容易。因此官二代总是遮遮掩掩的,大家也总没什么好话——仿佛他们生来是带着原罪的。殊不知,权力不比金钱来得干净,但也不比金钱来得肮脏。
中产阶级最尴尬。因为这世上根本没有中二代一词可言。中产阶级是不能世袭的,手头唯一能世袭的东西,数来数去也就只有房子——现在你大概能明白,为何中产阶级如此热衷于买房了。
富二代和官二代再不济,起码也能混个衣食无忧。但中产不同,上升阶梯难若登天,但下滑通道却是始终敞开的:人大毕业生伍继红沦为赤贫村妇的例子,血淋淋地摆在眼前,中产不能不为自己焦虑,也不能不为自己的孩子焦虑。
白天想着孩子出人头地,夜里噩梦惊醒时,眼前还依稀徘徊着孩子流落街头的惨状,很难不喘着粗气,暗下决心:明天还得让娃再多背五十个单词!
人大94级毕业生伍继红,
如今在江西务农为生
中产阶级的育儿宝典,很多时候是多心了。他们一心想着为儿女打造一把金锄头,说是以后当皇帝时用得着。殊不知,皇帝是根本不用锄头的。
我看王思聪去马场赛马的时候很少,去夜店买醉的时候倒更多。想跟上流社会打招呼,可能教教孩子怎么泡夜店,怎么用信用卡分期买一瓶黑桃A香槟更有用。
中产阶级养孩子,大可不必在英语和马术上花费太多功夫。道理很简单:你们家的孩子,极大可能可能一辈子也出不了国,一辈子也买不上马。赢在起跑线上,这话没错,错的地方在于,中产父母指歪了起跑的方向。
多年以后,中产阶级的孩子们长大成人,当他们在写字楼里做ppt时,当他们省吃俭用攒首付款时,当他们坐着经济舱到三线城市出差时,回想起来,他们最感谢的,可能不是曾经学过的英文、马术和芭蕾,更可能是那本一套在手,天下我有的——《五年高考 三年模拟》。
▼ ▼ ▼
点击回顾以往文章
一线城市社交宅的自我修养
一个姿势水平低下的功利主义者
没有互联网的年代,如何炫耀旅行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