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生日文/贺中塬生日是每个人生与俱来的专利和一生的陪伴，与生命的长度和宽度无关。没有了生命，生日就会戛然而止，自然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每个人对生日的庆贺、纪念的方式大同小异。小时候由自己的父母（或不同的长辈）操办，印象可能星星点点，时断时续，很少有刻骨铭心的记忆；长大并相对独立后，基本上是靠自己操持，有一搭没一搭的，并不怎么上心，往往日子过后才会想起，也不觉得有太多的失落和遗憾；到了一定年龄，特别是进入暮年之后，大多数是子女（或其他晚辈）张罗。年年如此，岁岁依旧，天经地义，经久不衰。无论你是高贵还是卑微、伟大还是渺小、成功还是失败、富有还是贫穷，概莫能外。因为几十年漂泊谋生和粗心大意的因由，又因为贫穷和年代久远的原因，我对母亲的生日几乎没有留下较为清晰和完整的印象，甚至想不起准确的日子。只模模糊糊记得是在七月流火、热浪滚滚的时节。真正建立起对母亲生日有些纪念感、仪式感和隆重感是在我的外爷外婆及祖母去世多年后的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开始的。我至今想不起这是谁的主意和倡议，反正那一天我们兄妹六人及各自的家庭几代人聚集在一起，用买来的新鲜的水果、糕点和蔬菜拼凑了十多样凉菜热菜，在老屋的土炕上和院中临时支起的“餐桌”旁为母亲祝寿。虽然简单简朴，但却热烈隆重；虽然谈不上是什么上乘的美味佳肴，但却吃的津津有味，回味无穷。爱喝酒的男人们满面通红，手执骰子摇头晃脑，尽情享受输赢的过程和乐趣，在醉醺醺中或酣睡或打开话匣子，海阔天空，滔滔不绝。有时也受到规劝和奚落，不屑一顾，依然故我；母亲则和儿女们互相搛菜，边吃边谈论着家长里短，回味着过往，讨论着当下，展望着未来；孙辈儿童们对吃饭并不上紧，喜欢在院中嬉戏、打闹，充满豆蔻年华的青春气息，充满童趣和天真。小小的屋子和院落嘈杂而纷乱，热闹而祥和。这种温情和温馨的场面仅次于每年的新春佳节。
此后，每年这一天无论多么忙碌，多么酷热难耐，大家必须赶回老家为母亲祝寿，形成一个期盼，一种自觉，一项责任。记得我缺席母亲生日为数并不太多。一次是当天遇到一个雷鸣电闪、大雨滂沱的天气，在乡间土路上行驶到半路时因泥泞湿滑无法前行而返回。另一次是参加一个重要的培训，脱不开身。还有几次正好身在外地赶不回来。那时，通讯又不便捷，无法及时联系，我很纠结和自责，也让母亲望眼欲穿，揪心受怕。为母亲祝寿，起初她是极不情愿和不在意的。一方面，勤俭持家、任劳任怨几十年的她对任何有限度的奢侈和浪费都会嗤之以鼻并坚决反对。卑微的身世、成长的艰辛及日常生活的清苦磨炼和锻造了她这种固定的认识和观念；另一方面适应了生活的寂寞与孤独，不想过多的扰乱儿女们的生活。怕影响农活，怕影响“正事”；同时，感觉自己身体还无大恙，没有必要年年如此，落入一种匆忙和俗套。粗衣淡饭，没病没灾，简单、朴素和平顺足矣!这是她一生的信念和坚守。进入本世纪，随着时间的推移，对母亲生日的庆贺和纪念，愈加热烈和隆重。对于子女来说，老母亲一生含辛茹苦，经历了无数艰辛和磨难，大半生都在土地、家庭、孩子中打转，多数时间处在辛勤的劳作和清贫、困顿的生活中，对人间冷暖和世态炎凉体会和记忆极为深刻。到了晚年应该享享清福，享受社会、家庭的进步和变化所带来的馈赠和回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尽力提供较为优渥的生活条件，让老人晚年过得舒坦、愉悦些，精神矍铄，健康长寿，是儿女们的心愿和期盼。“家有一老，就有一宝。”老人在，家的感觉和氛围就在，凝聚及牵挂就在，眷恋故土的情感就不会减退……寿宴的规模和规格在提高，形式和内容也在不断地变化和丰富。从老屋的小锅小灶挪到乡间的食堂、农家乐，乡镇上的饭店，县城的饭庄，省城星级酒楼；寿品从罐头、点心、糖果换成蛋糕。从一个变成几个；添置的衣服和购买饰品也在增加。引起一向低调、节俭的母亲的嗔怪和愠怒；参加的人数不断增加。热情而厚道的相邻和亲戚也时不时围拢过来，带来乡音和乡情，推杯换盏，欢声笑语，好不热闹。去年的七月是母亲最后一个生日。是在省城过的。远在乡下和县城的儿女赶了过来。长兄筹办了此次寿宴，在五星级酒店预定了豪华包间，花了不菲的价格。母亲出奇地没有唠叨、抱怨和排斥所谓破费和奢侈，心平气静且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次拜寿。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竟是母亲最后的生日宴。冥冥之中的预兆、暗示抑或是心灵感应？我们不得而知。也许会有些吧!日月交替，星转斗移，又是一年盛夏时。今年的七月，对我来说与往年相比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不同。唯有在临近母亲生日的那些天，梦牵魂绕，神情恍惚，不能自己，对母亲的思念之情愈加强烈。
先是母亲的音容笑貌，忙碌和疲惫，唠叨和叮嘱，嘘寒问暖以及隐忍、温厚、谦和、宽容的形象一次次在梦中再现。连续几天与母亲在梦中相聚、说话。尽管短暂和影影绰绰，有时只是只言片语，但心里也得到小小的满足。那几天因为睡眠不好，多次在梦中惊醒，半夜离开被窝到外面发呆，不幸患上重感冒，身体和心理备受折磨和煎熬。重新蜷缩在独居的陋室的床上（家人不在身边），往事如烟，首先想到母亲在世时的种种关心和照料，那种温情和温暖令人难以忘怀。记得有一次我独自回去看望独居老屋的母亲，正好遇到一村民过世，在寒风萧瑟，细雨蒙蒙的早晨赶去卷墓（当地俗语）。因为穿戴单薄的原因患上感冒。躺在温热的土炕上，母亲一会儿熬好姜汤，做好拌汤，让我喝下去发汗；一会儿用民间类似送瘟神的“土方”，也是她稔熟于心的技艺，即用一碗水，三支筷子，一把小米，摆在我的面前，嘴里念念有词，等到协助筷子伫立在水中，便完成了这一“心理暗示”的程序；一会儿用手不停地摸我的额头，摩挲后背来测试温度。到了晚上仍不见轻，便用最拿手的拔火罐的方法，在我的前额和后背熰出一圈圈规则的棕褐色的印记，心里感到十分熨帖和舒坦。第二天见还发高烧，便颤颤巍巍、气喘吁吁柱着拐杖，叫来村医，开药打针。待到痊愈离开时，母亲仍坚持送到路口，目送到车影消失在视线中，才悻悻离去。此时此刻，窗外人声鼎沸，车流如织，城市的喧嚣和忙乱刚刚开始。远离母亲，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浑身酸痛，口干舌燥，饥肠辘辘，烦闷，呻吟，惆怅岁月的匆忙与无情。我知道，今生再也享受不到母亲在世时的待遇和温暖了。有一次在下班途中，在暮色苍茫的傍晚，在昏黄的路灯下，正好迎面碰见一中年人搀扶着一位老太，我不经意的一瞥，见其穿戴、面相、体型酷似母亲，慌乱中几乎叫出声来。好在人家很快转弯拐到另一条道路上，才避免了我一时的失控和尴尬。望着他们远去影子，直到消失在视线里，我还未缓过神来。站在路的中间，泪水夺框而出。面对过往的行人，夜幕遮掩了我的失态和狼狈。再有一次坐在公交车上，寂廖地望着窗外，在行色匆匆的人群中偶尔望见远处一个头发银白、弯腰弓背、步履蹒跚老者的背影，便自然联想到母亲。我知道这是臆念和空想，甚至有些错愕和唐突，但这绝对不是精神错乱。几乎不是意识的支配，便迫不及待地中途下车去一探究竟。结果只是一厢情愿，失望、沮丧地返回。母亲生日的那天晚上，站在自家的阳台上，望着快已满圆的一轮皓月和浩瀚的星空，看着云卷云舒，俯视着周围鳞次栉比的高楼和万家灯火，听着远方传来宋祖英的《今天是个好日子》的清脆而饱含深情的歌声，心里翻江倒海。日月轮回，江山依旧，物是人非，阴阳两隔的亲人，在天堂是否安好？我的思绪已飘移到远方！打开电脑，准备写一篇已酝酿多时的纪念短文。悲伤的心情和低落的情绪不知从何下笔，索性作罢。再次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成寐。大概在接近黎明时分，在似睡非睡的朦胧中梦见儿时砍柴的“掏水沟”里，我被一群类似非洲塞伦盖蒂或美国国家黄石公园的青面獠牙的怪兽（经常看此类节目）团团围住。牠们虎视眈眈，张牙舞爪，穷凶极恶，志在必得。我在惊恐和绝望中声嘶力竭，祈求救助和解围，渴望奇迹发生!突然，一向安稳地靠在卧室门后墙角的母亲生前用过的拐杖（保留的遗物）在没有任何外力的作用下，沿墙倒下，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把我从噩梦中惊醒。泪水打湿枕头，也被吓出一身冷汗。立即起身扶起躺在地上拓印有母亲手纹的拐杖，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我有些诧异和茫然地认为，这也许是母亲尽其所能地努力为我壮胆和护佑吧。但愿如此，应该如此，只能如此!
在接近母亲去世一周年之际，我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回忆和记录了母亲生日的点点滴滴，仅仅作为对母亲的一种怀念和祭奠。人类已经进入新时代。延绵几千年积淀、过滤而成的文明、文化，良好的家风、美德，健康的风俗、习惯，共同价值观的向上、向善应该得到传承和弘扬。百善孝为先，行孝不需要理由，更不能旁观和等待。失去的，才知道珍惜，必定会留下缺失和遗憾（我也如此）。因为岁月如梭，流年似水，来日并不方长……
作者简介：
贺中塬，陕西黄陵隆坊人，大学本科学历，爱好文学创作，国家公务员，曾发表文章数十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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