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广场
郭文艺（河南）
我再次走近白马广场时，与我第一次抚摸马背的时间已经过去了近三十年。
三十年前，白马广场曾是这个小县城无比繁华的地带。我有一个小同学，她住乡下姥姥家。她曾在小班里炫耀，她家住在白马广场，所有的孩子们一股脑儿齐刷刷的围拢着她。老师吃剩下的珍贵的方便面都给了她吃。
那时，我去的最远最多的地儿就是村北大竹园。县城几乎过年一样的去。有一次，父亲用自行车载我去县城办点事，中午人家休息时，父亲带我去了一个人多的地儿 ，一排排小楼的正前方，一大片场地。场地上有打卦的，卖小人书的，卖汽水的，修理鞋子的，说唱的，打烧饼的…多得数不过来。在那个年代，这些在我，不算稀奇的事，我最兴奋的是广场中间立着的一尊白石铸的马匹，那马后蹄直立，前蹄弯曲，做仰天长嘶状。我见了，甚是稀奇。这马不像唐僧骑的那匹马，表情不是太温顺，父亲把我高高举过头顶，我伸出手去摸它的脊背，滑滑的，冰凉的感觉。父亲说 ，广场依它命名，叫白马广场，周围住的都是生意人，暴发户，日子过得好着哩。我问父亲，咋个好法，父亲就摸摸我的头讲：“好米好面，一年不断，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正是说的他们这些人。”那时，我也和其他人一样，向往城市的生活，做梦都想住在城里，住在白马广场附近。
后来渐渐长大了些，我就不这么想了，甚至彻底断了住城里这个念头。一次，城里住的拐弯子亲戚带我去到新华书店买书，走在繁华的道上，他跟我说，走路不要左顾右盼，身子骨挺直，眼睛向前看，即使旁边锣鼓喧天，你也要不屑一顾，这样才像个城里人。听此言，我彻底断了做城里人的念头。若按他讲的标准，我这辈子都做不了城里人。平时我就爱观察个左右，腰杆也挺不直，总是低着头走路 ，思考。这些，怕是和标准的城里人无缘。再说，城里人顾外面，会来事。哪怕蜗居在陋室，马桶不刷，地板不搓，整个屋里屋外堆成垃圾场，没人知道的事儿。出了门可是大变味：衣帽整齐，头发洗的油亮 ，打你身边走过，浑身还散发着香气。让人感觉他们个个都是大老板，暴发户。
庄稼人就不同于他们，不会装，家里什么样子，人出来就什么样子。我小时候西郊荒地放羊，赵家的三孩儿总是跟在我和柳儿的屁股后面，身上一股羊膻味，我和柳儿常常笑他邋遢。
赵家儿子多 ，住处少 ，平时来了客人，孩子们都和羊群挤在一个屋。平时我们一边放羊，一边躺在草地上看天空，看半空飞过的雀儿，路过的鹰，运气好的话，还能看到拖着白烟儿的飞机。三孩儿对这些似乎不感兴趣，身子一沾草地就呼呼的睡，好像永远都睡不够。我常常捻个草叶子搁在三孩儿的额头，觉得痒痒了，三孩翻个身 ，继续睡去。只要有足够的耐心，能从三孩儿身上揪下一两羊毛来……
思绪飘了下，引出这么一段来。我再次路过白马广场，是女儿有点感冒，在妇幼保健院吊水时，女儿想喝碗粥，我出院门去买。不知道向哪个方位走，就顺着东西路向东找，走了数十米，眼皮一撩，在路北的一角，又看到了那匹白马。神态依旧如三十年前，只是马的四周高楼大厦林立，显得马的个头颇为瘦小。我问身边路人，这里依旧叫白马广场么。那人点了点头。又问卖粥的何处，路人指了指路角一处金碧辉煌的门店。我不由得一嘘。抬脚走了进去，服务员笑着就问，是要十二道熬制，还是二十四道砂锅特炖的。这里有南瓜粥，小米粥，红枣枸杞粥，各种秘制粥……
我提了饭盒往回走，有种跟不上时代的感觉堵在胸口。先前只知道一碗粥是省事的，大米小米红枣可以混合放的，门店也应是简单的一间小屋，谁能想到，多年后的一碗粥要经过这么复杂的程序，要经过这个宽大的场地，才能被喝到肚里去。
回走时 ，又忍不住多瞟了几眼那匹白马，忽然觉得它竟像个经历了大半个世纪的老妪，身子骨被岁月的年轮压榨成如此的萎缩。唯有马头，依然高昂着头颅，似仰天长啸，又似像世人喋喋不休。
可惜我不懂马语，也不解其中之味，故加大了步伐，朝医院走过去。
身后 ，是那匹被甩远的白马。
2020.06.09夜于南顿跑马岭。
作者简介：
郭文艺，原名郭焱，河南项城人，青年作家，散文家。作品乡愁气息浓烈，紧扣时代旋律。代表作《老屋》《二爷》，《家乡那座鬼修城》获地方散文最佳奖项。著有散文集《春水终将东流去》，《一生有多少次困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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