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父亲在一起》回忆系列之十
郭文艺（河南）
记得一个春天的早上，外公送来了一包压腰葫芦的种子，这在90年代的农村，可是个稀罕的玩意儿。外公说，这种子在土里发了芽，到时候能结出《西游记》里金角大王手里拿的宝贝。我听了很兴奋，母亲就把这葫芦种子洒在了院墙以外的空地上。我和兄弟一天一次给它浇水。
有半个月左右吧，土里冒出了三五株嫩芽，细看，和周围的草色不太像，想必就是葫芦苗了。
父亲那天没有去镇上干车床，在院子里收拾条凳，休息的空隙，我指给父亲去看这几株幼苗，父亲找了些细木，把这几颗苗子给围了一圈。一是好让他拓蔓，二也好防羊群的破坏。此后，这几株葫芦苗迅速的蹭窜，起长，蔓藤，出花蕾，终于挂上了果！我和兄弟放了学就趴在院墙外细瞅，还真像金角大王的宝贝，小小的 ，嫩嫩的挂在墙头，夕阳下泛着光色，美丽的很。
从此我们天天照看着这几个葫芦，盼着它快些长大，长老，那样就可以摘取，涂上颜色和小伙伴玩了。我们天天用手量小葫芦的尺寸，个头，看它们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往外涨。
眼看就要到了摘取的季节了，一天黄昏，我和兄弟放学归来，却发现压腰葫芦不见了，藤上一个也没有了，叶子和藤条被踩压了一地。我们难过的差一点哭出声来。父亲晚上回到家，我们便把葫芦丢失的事讲给父亲听 ，父亲说，兴许谁家孩子淘气，给摘走了，赶明儿问问。我和兄弟都无精打采的去睡觉了。
第二天上学去，坐在后排的邱娃身边围了一群家伙，大家你挤我扛的，像是在观什么宝贝，我也走了过去，只看一眼我就气不打一处来：这家伙手里捏着个压腰葫芦，正在葫芦身上涂彩，一群孩子像看西游记似的盯着 闹着。我瞬间懊恼起来，真想上去打他几拳头，但若真上去，多半不是他的对手，准是一下子被他推到地上。我就这样握着拳头默默的回到课桌上，一节课听得乱七八糟的的，心里恨死这个小偷了。
也许有人读到这会产生疑点出来：“凭什么就认定他手里的葫芦就是摘的我家的，兴许人家也有这玩意儿。”
各位，在那个年代，豫东平原，乡下除了庄稼，瓜果蔬菜之类，稀罕的景观植物种植的人几乎没有 。外公说过，这些个压腰葫芦种子，是三舅在南方打工托人要来的一些，甭说我们村天天见面的户，就是整个方圆十多里路， 也没见有第二家种这葫芦的。
晚上回去，我把此事说与了父亲听，父亲这人直性子，当下饭都没吃，说去他家问问去。外面路黑，母亲叫我打了手电筒后面跟着 ，一路到了邱娃家。进大门见邱母正在堂屋里看电视。父亲就说道：院子外面几颗压腰葫芦，孩子姥爷送的 ，养护了大半年，就结了那么几个，是让孩子图新鲜的，前日一股脑儿全不见了，今天文艺在学校上课，见你家娃拿了一个，这葫芦本是个玩意儿，留一个邱娃玩耍，剩下的还给我们吧，还要留些种子， 明年多种几片…
不说还好，一说邱的母亲竟然跳将起来，指着父亲的鼻子说，就兴你家有这葫芦，我们就不兴有？父亲笑笑说，今天不是抬杠的，这也不是啥金贵的物，本就是孩子玩的，多了也没用…
没等父亲说完，邱母就显得尤为不耐烦， 嚷着叫我们滚出去。因她的辈分高，我和父亲也不好还嘴，我看到父亲的脸色变了些，压低了声音说 ，你挂在墙上的那几个都快晒干了，不如还给我，叫孩子们拿去玩耍，我不想和你理论什么 ，你说你家地里摘的，我就不说你了 ，这葫芦咱村就我们头一年种，你那里取得苗？邱母硬是撒泼起来，躺地上又喊又叫的 ，父亲烦了 ，一个健步冲上去 ，取了挂墙上的几个葫芦，一掰两截， 直接毁了，拉着我就往家走。
从此 ， 父亲不理她家人几年，我知道，老实人的发泄不满都是这样 ，缠不过你，又任直理，只好以这样的方式做抗议。我今天写这些，在文学的角度看，其实是些实在没什么内涵的事情， 但作为我的一种怀念方式来读，这件事在记忆里又有着非常重要的位置。这又让我想起一件事来：2000年冬的一个下午，我踏着泥雪给祖父去送蒸好的馒头。出祖父的院子往家回时，在村中的大坑西，遇见了无赖青年克，克喝醉了酒，上前无故的就夺我的拐杖，我反抗，他就红着脸找我难堪 ，伸腿一绊 ，就把我给绊倒在地，我手背上立马磕出了血。他见了，便洋洋得意起来，拎着酒瓶子走开了。我吃力的爬起来，一步一摇晃的回到了家。母亲正在做饭，我蹲在锅台下给母亲烧火，这时，父亲正好冒着雪从车床厂回到了家。父亲站在门口拍打身上的雪，灶膛里的火光映着父亲的脸，照在了我流血的手上。父亲便问咋回事， 我不敢隐瞒，就说了出来，父亲当即拉着我去了克家。见克正在过道的破床上躺着出酒， 嘴里满是胡话。父亲冲过去提起了他的袄领子，像提一只剥了皮的兔子似的，克被晃悠悠的提了离地一尺高，四个蹄子胡乱蹬着。父亲红着眼，从紧绷的嘴皮里狠狠的说：你不是爱打架么，来，咱俩个打，我让你一只手，谁打死了谁认命，你欺负一个残疾人算个啥孬种…”
克的老父亲忙从里屋跑了出来，对着克的脸一阵子抽打，回过头对着父亲一个劲的让烟，赔不是。父亲把克甩在了床上，对克的父亲说，最好看紧些，别再让他喝酒闹事，惹无端的祸。咱爷们之间倒多少有个担待，出了村闹事，人家的棍棒可没个轻重…
许多年了，我都常常念起父亲的话 。父亲陪伴着我，保护着我，走过了那些个风雨飘摇的年月。父亲和他的同龄人比，本该是享清福的日子里，却倒在了脑溢血中，再也没有醒来。
父亲走后，再也没人给我撑腰 ，说理 。从此 ，人生路上我如履薄冰，磕磕绊绊，战战兢兢的走着。我知道，走好人生的每一步，都是对父亲的在天之灵最大的告慰。
作者简介：
郭文艺 ， 原名郭焱，河南项城人，青年作家，散文家。作品乡愁气息浓烈，紧扣时代旋律。代表作《老屋》《家乡那座鬼修城》获地方散文最佳奖项。著有散文集《春水终将东流去》《一生有多少次困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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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海文艺》第779期‖《和父亲在一起》回忆系列之十（散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