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真真切切地梦见了硷畔上的那两棵老柳树——皱皱的皮,稀疏的枝条。不像树,更像画。
那两棵柳树在我记事起就长在硷畔上了。儿时,经常和小伙伴们攀上它的身躯张望嬉戏,它如父亲的脊背,坚强有力,无声地托起了我的童年。
春来时,我便爬上树,折下刚刚变绿的细柳条拧出长长的柳笛,然后骑在树杈上呜哇呜哇地吹。直吹得炊烟散尽羊牛出山,硷畔上嬉闹过后人畜不见;直吹得夜幕降临月满西山,硷畔下的小河流水私语窃窃。柳笛不吹后,柳枝上便已长满了细细的叶子。那时候,这两棵柳树的长势是很茂盛的,一旦叶子长满后,大大的树冠总能在树下遮出一大块树荫来。天热的时候,父亲便会坐在树下乘凉,我坐在父亲旁边,听他讲过去岁月的苦难史。父亲的眼睛细细地眯着,脸上是安然而又凝重的表情,他的话讲的很慢,时不时夹杂着一声长长的叹息,那叹息声似乎是从心肺里呼出的,沉重而绵长,带着十足的沧桑感和男人味,那叹息声纠缠在父亲旱烟锅里升腾起的蓝烟里,渐升渐高,然后钻进密密的柳叶间……一阵风来,柳枝摆动起来,宛然听懂了父亲叹息声中的所有含义。父亲在柳树沙沙沙的细语声里渐渐沉默,额头上的皱纹拧成了一朵花。天气再热一些时,我和父亲便会在正午拿两个毯子在树下午睡。窑洞里虽然凉爽却有些阴,院子里四处是阳光,晒的人没地儿去,只有这硷畔上的柳荫下地段开阔,风头儿也展,偶尔有阳光透过树缝漏下来也不灼人。在这里午睡,真的很惬意,天然而舒坦。父亲袒露着胸脯仰面躺着睡,呼吸声很响。我睡在父亲身旁,看着父亲结实的胸脯一起一伏出神……父亲翻了个身侧身面向我而睡,鼻息吹在我的脖颈子里,痒痒的,带着旱烟的味道。
在外面上学和工作后,一年回不了几次家,那长着两棵柳树的硷畔成了我乡愁的起点和终点。走进村口时,远远便能看到柳树下站着两个铁塑一般的身影;每次离家时,走远了一回头,便能看到柳树下的身影一直站着,站着,铁塑一般……再后来,柳树的一些枝条枯死了,干干地挑在树头上,另有一些依然倔强地活着,每到春来,便会抽芽长叶,只是叶子一年年变得越来越稀疏了。再回家时,柳树下的身影明显有些佝偻,走近了看时,父亲的手指那么像枯树枝,母亲的头发被风吹动,和柳枝无比相似。入夜后,我常常拿了竹笛坐在柳树下吹,笛声飞上对面的山梁梁,引得野鸡引亢高鸣,鸣叫声穿透了土窑洞黑黑的发朽了的窗纸,深深地跌入了父亲母亲日积月累的思儿心湖;笛声搅扰了小河里月儿的倒影,泛起层层的涟漪,源源不断地流向远方……
老村现在已经空无一人了,老屋外面的硷畔早已经成了黄土坑。每次乘车匆匆经过时,不由得有些伤感,好在那两棵老柳树还在。尽管时过境迁,柳树的皮更皱了,叶子更见稀疏了,但看到了它我就想起了过往的沧桑岁月。让人唏嘘的是,走出村口每次回望时,树下再也寻不见那铁塑一般的身影了……
张景,陕西省延安市吴起县人,中国网络诗歌学会会员,陕西省诗词学会会员,延安市作家协会会员,山东兰陵诗社会员,延安市社区文化普及促进会会员,吴起作家协会理事,《燕京诗刊》签约诗人,一个喜欢寄情山水、充满诗情画意的老师。创作了大量诗歌,部分诗歌和散文在《西安晚报》《华商报》《长江诗歌》《燕京诗刊》《齐鲁诗歌》《兰陵诗刊》《中国魂》《诗中国》《天涯诗刊》《陕西诗歌》《岭南文学》《贵州诗刊》《中国草根》《延安日报》等省内外杂志和报刊上发表,有诗作收入《当代诗歌精选》。出版有诗集《涂抹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