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黄昏,我走在去往一家农户的小路上。夕阳的余辉把大山的轮廓勾勒得空旷而辽远。田野里,风干的落叶蜷曲着堆在路旁,仿佛在等待大地复苏后,再把这一生的执念回馈给这片厚重而古老的土地。山坡上,羊群顶着北风悠悠地吃草,宛若片片雪花来自遥远的天空,从高原之上从容走过,把善良与希望的种子播撒。羊群偎依着牧童,咩咩的叫声打破了此刻的宁静。暮色四合,星辰开始闪烁,它们在万家灯火时分匆忙回到了那个隐蔽的院落。一切将归于平静。
季节的拐弯处,一些树木虽然已褪尽了繁华,但它们依靠自身的挺拔足以迎来蓬勃向上的春天,而那些野花野草也足以抵挡整个冬天的严寒。可是,移植在温室里的盆景也许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它们更需要阳光和主人的呵护。我正这样想着,忽然与男孩的父亲当了个照面,他把城里带来的喜讯告诉我,自己则侧过脸去,“吧嗒吧嗒”抽起了老旱烟,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这是个三口之家,母子残疾。母亲先天性失明,曾多方求医无果。儿子四岁那年得了一场大病,父亲因相信巫师能驱病,就贻误了孩子的病情,导致二十多岁的儿子一直保持四岁孩子的智商。
男孩的父亲说,易地扶贫政策让他在县城有了楼房,多少年来积攒的几万块钱全都花在了装修材料上。按政府的要求,他打算在过完春节后迁入新居。按说,乔迁之事,应该是皆大欢喜。可是,他们在这里生活了几辈子,他放心不下庄前屋后的草木林果,也交不起城市里的高额费用。尽管他得到了政府的扶持,但仍然顾虑重重:“现在的我,唯失眠严重,身体还算硬朗,打打零工倒可以养活他们娘儿俩,再过几年,我老了,或是死了,怎么办?”
我理了理思绪,不知怎么回答他,像一个犯罪极力掩饰自己的罪行一样,瞠目结舌。之前我看到的冬日美景倏然间在心里变得一片漆黑,似有满地的狼藉不堪要收拾。于是,我的记忆便回到了那些贫穷年月。
乡村的家,厨房卧室与会客厅挤在一孔不堪的窑洞里,每逢天阴下雨,角角落落都塞满柴火。每一个窑洞里都有一位母亲的目光向外张望。每一个家庭都有三五个孩子,要吃要穿要上学。每一个父亲都委身在外,用宽厚的脊背背过城市的石头和瓦片,穿过垃圾堆里捡来的汗衫。想必,只要在黄土地上生活过的人一定记得那些年月的辛酸。而我,正是从这群人中走进学校,走向城市,又返回到这片土地上劳作的人。可是啊!这个永远长不大的牧童,却无从知晓,感受不到季节的变化。就在我离开的时候,他指着扯了一半的裤裆让我看,那意思大概是想让我替他缝补。男孩的父亲皱紧眉头,替我尴尬。
走出那户人家,星光璀璨,远山的轮廓模糊不清,像天空拉下一张巨大的帷幕。而隐藏在幕后的太阳谁也看不到,但愿能够早点出场。月光清冷,均匀地铺在陕北大地上,但总有一些阴暗的角落难以覆盖。
我走在高低不平的山路上,好不容易才在大路口稳住脚跟。不曾想,寒风凛冽,气温急剧下降,不由一个趔趄,心里顿生苍凉之感,并希望寒流早点过去,携带一缕春风而来,修炼自身,然后开启另一扇大门。
德子,本名 陈德斌,吴起人,长庆油田普工,业余爱好书法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