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景┃怀念岳父臧海彦先生

突然间想起，该为岳父臧海彦先生写一点东西了。
岳父其貌不扬，身材不是很高大，体格也不健壮，但他有一个强大的内心世界。他的生命里程只有短短的六十三个春秋，但细数起来，已经足够精彩，他留给后人们的记忆足以让我们回味一生。
岳父是一个情商和智商极高的人，身为一名村干部，面临各类棘手难缠的家长里短的村人琐事数不胜数，谁家的婆媳吵架了，邻里之间地界说不清楚了，谁家的水壕拨到别人家地里了……事情只要闹到岳父这里，总会被他以四两拨千斤的巧劲成功化解于无形，岳父就成了周达方圆的说事人了，要么他到村民家里去，要么官司打到岳父家里来，要么是当事的一方前来咨询……家里来人不断，人脉极旺。每一次给别人家说事完毕，他都会开怀畅饮，大醉一场，乐此不疲。我不知道他是因为事情解决了心情畅快才这样喝酒，还是因为无形的压力陡然释放，而通过大醉一场对自己疲惫的身心进行犒劳。反正只要到了酒桌上，他总能吆三喝四、呼五叫六，威风八面，口若悬河，一直能把自己喝得神志不清，一个人嘴里哼着小曲自娱自乐……众人都道他是“酒来疯”，我看到的却是他的“酒智慧”，一些平常不好说出的话，总能给他在酒摊场上巧妙说出，一些在平时感觉千难万难之事，在那一刻的唇齿之间瞬息迎刃而解。岳父在醉之前是假醉，假醉之后才是真醉。这真与假的尺度，他拿捏得真的很准啊！岳父的热心肠和他超群的情商、智商，为他赢得了很高的威望。我记得徐台子村拉电时几乎全得靠人力，沉重的水泥电杆上山走梁全都靠人抬、绳拉，只要是有困难的地方，总会出现他的忙碌的身影，听到他嘶哑的呼喊。他一会叫张三的名字，一会唤李四的名字，一会又指挥人们调整战略，布置停当了，就右手一挥，大声喊一声号子，众人群起相应，喊声震彻山谷，电杆沿着陡崖直直而上……那种群情激奋的劳动场面往往能使人热血沸腾，而岳父那时分明就是个运筹帷幄、指挥得当的将军。
岳父是个家族观念极强的人，也因为他识大体、顾大局，见过世面，所以家族里有了重要的事情都会来找他商量问计。每每这个时候，岳父的家里炕上地下便都是人，众人各抒己见，气氛高潮迭起。四位岳父都是性情中人，遇到事情纠结之处，都会提高说话的声音，带着多变的手势，多渠道、全方位陈述着自己的意见和主张，驳斥着别人的建议。说到激动处，每个人还会争吵得面红耳赤，形成对峙之势。意见最终会在岳父的旁征博引之中趋于统一，现场气氛一片欢悦，岳父拿出过滤嘴香烟，每人发一支……此时，他往往会招呼家人拿上几瓶烧酒，炒上几个鸡蛋，所有在场的人便开始摇单双、猜拳喝酒，好不热闹。不一会，岳父便醉了，迷离着眼神，唱着不着边际的谁也听不懂的小调，进入神仙般的境界中去了。在我的记忆中，只要是家族中的事情找到岳父、用到岳父，他都从不推辞，竭尽所能、使尽浑身解数托人、找关系，甚至比办自己家的事还要上心。我感觉，在他心里，家族里的每个人都是自家人，没有亲疏之分。这便是岳父大人的博大的胸怀，足以令我们这些为物质名利所累的后人们汗颜了。
岳父毫无征兆地生病了。他的记忆力开始衰退，很多熟悉的人他开始叫不上名字了。刚开始给我说时，我一直笑他人老了，故意倚老卖老。后来见他说得越来越认真，才开始真正重视起他的病来。我认为他是工作太累，就劝他先卸掉村支书的担子，安心静养。但岳父的病情还是一日重比一日。精神状态大不如前。他喜欢来我家做客，每一次做客时总会重复说一句话：唉，没听你的话少喝点酒，吃大亏了。每每这时我都无言以对，只能给他宽心，祈祷他能早日康复。
岳父最终连自己的儿女也不认识了，见到我时也是漠然无言，我和他说话时他也毫无反应，彻彻底底游离于他最熟悉的世界之外，甚至连生活都无法自理了。医生说他现在的智力连三岁的孩童都不如。他的行为举止越来越像一个小孩子了，岳母走哪他跟在哪，一刻不见也要一直询问去向。他的反应越来越迟钝，到后来连吃喝拉撒也要时常有人就留。有一次他只说自己肚子疼，我们问他他也说不出什么究竟来。就领到医院做了个胃镜，胃部检查一切正常，后来确诊是胆结石。考虑到岳父年老体弱，不便于立即做手术，就在县医院住院吊针消炎。住院的几天里他好像嗓子疼的很厉害，吃饭喝水也不比从前了。我们便叫来大夫想给他瞧瞧嗓子的情况，他却怎么都不肯张嘴配合，即使是我们几个把他控制住也毫无办法。他无助地看着身边的每一个人，眼神里流露出恐惧、躲闪的神色，最后竟然像小孩子一样委屈地哭起来……这样一个热爱生活、积极乐观、顶天立地的男人，晚年的境遇竟会如此悲凉，真让人感觉世事无常、人生百变啊！看来，我们每个人都应该珍惜自己健康活着的每一天，生命对于每个人其实并不完全公平。
岳父去世后，岳母搬到了周湾去照顾她的两位年迈的至亲了，他的两个儿子也在县城工作安家落户，他居住的老宅子也没人再居住了。但直到现在我还能时不时梦见那盘温暖的土炕上一窑人喝酒的场景和大房里摆满的岳父各类先进奖框……
张景，陕西省延安市吴起县人，中国网络诗歌学会会员，陕西省诗词学会会员，延安市作家协会会员，山东兰陵诗社会员，延安市社区文化普及促进会会员，吴起作家协会理事，《燕京诗刊》签约诗人，一个喜欢寄情山水、充满诗情画意的老师。创作了大量诗歌，部分诗歌和散文在《西安晚报》《华商报》《长江诗歌》《燕京诗刊》《齐鲁诗歌》《兰陵诗刊》《中国魂》《诗中国》《天涯诗刊》《陕西诗歌》《岭南文学》《贵州诗刊》《中国草根》《延安日报》等省内外杂志和报刊上发表，有诗作收入《当代诗歌精选》。出版有诗集《涂抹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