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大学士(前清风云录—弊政(四)史上唯一一例在明清两代都是大学士 十八岁的进士 冯铨的传奇人生)

十八大学士
好啦,终于到了很多人关注的焦点,即剃发易服这篇了。
跟前几篇讲述的三大弊政一样,剃发易服政策的实施,也有着复杂的历史背景,概括起来有五大原因。
首先是南北党争。
由于清朝在关外和入关初期采用“优待投降者”的策略,即只要原明朝官员投降,就升一级,使得原明朝官吏大面积投降。但对这些投降者,多尔衮也进行了区分,换句话说就是重用程度不一样,通俗点讲就是给的官大小不一样。
我之前多次用“聪明”、“狡猾”这种字眼形容过多尔衮,这里我不得不再用一次,他实在是太明白人心这种东西了。
入关后,多尔衮优先拔擢的明朝降官,即在崇祯朝未出仕或不受重用者。
道理很简单,要统治明朝故土,必须用明朝的官员,怎么保证这些故明官员忠心于清朝呢?那就选用在明朝的不得志者,给予其比之前更优厚的待遇和更高的官位,这个人肯定死心塌地地跟着清朝干。
那么问题来了,什么样的人在崇祯朝不得志呢?
答案就是阉党。
大部分人一听到阉党这两个字,立时会想起魏忠贤,会认为阉党都是坏人,干了很多坏事,活该千刀万剐。
其实不然。
像跟随李自成南征北战的李岩,他爹李精白就被认定为阉党。而李精白作为阉党期间,干过的最伤天害理的事儿是给魏公公修过生祠。为了表示孝顺,李精白还亲自祭拜,焚香祝词曰:“尧天巍巍荡,帝德难名”。
就这么点事儿,就被崇祯认定为:“交结近侍,又次等论,徒三年,输赎为民”。终崇祯一朝,李精白再没当过官。
那么李精白这个阉党还干过什么呢?
他在万历四十一年中进士后,初任夏津县令。当时的黄河流经夏津县,沿岸滩涂沙地甚多。沙地不能种庄稼,朝廷的课税却一点不少。李精白上任伊始就走访县中诸里老,得知事情原委。然后他果断上疏,陈明黄河故道百姓生存之艰苦,要求朝廷不再征收沙地的田税,被采纳。当地百姓得知,感激涕零,为其立碑纪念。
所以,事情并不是绝对的。阉党中也不全是坏人,除了魏忠贤、崔呈秀等这些核心人物,其他人大部分只是趋炎附势而已。人家魏公公在朝中当政,权力比之前的内阁首辅都大。作为地方官,敢不拍人家马屁吗?
类似的事情也发生在冯铨身上。
冯铨,字伯衡,又字振鹭,号鹿庵,河北涿州人,万历四十一年中进士。
中进士没什么值得特别说明的,很多人都会中,关键是冯铨中进士的年龄。冯铨的生日是1596年1月2日,他中进士那年是1613年。也就是说,满打满算,冯铨中进士那年才18周岁。
这是个什么概念呢?
通过对明代《进士登科录》有中式年龄记载的解元进士进行统计,从洪武四年至万历三十八年,出自 53 科共 398 名解元考中进士的情况,平均年龄为32.34岁。
由于样本不全,我没法统计最年轻的进士是谁,但冯铨中进士的年龄,排进整个明代最年轻的进士前十名是肯定没问题的。
冯铨考的名次我没查,但是一定是比较靠前的,因为他在中进士后被选入选翰林院当了庶吉士。万历四十四年又授翰林院检讨,主要的工作是掌修国史。
除了进步快,冯铨长得还帅。
刘若愚的《酌中志》记载:
冯相铨,其里人也。少年词林,美容公子,人多慕之。值神庙静摄久,交通禁中,是以中官多请冯入皇城游赏。自此,内官皆知有小冯翰林矣。
这个意思就是,冯铨有文化,长得帅,堪比现在的学霸小鲜肉。所以呢,与皇帝的后宫就发生了一些不可描述的联系,太监们经常请冯铨入皇宫游玩,然后,大家就都知道朝里有小冯翰林这个人了。
综上,冯铨前途无量的程度就像秃子头上的虱子一样明显。
当时冯铨他爹冯盛明也在朝中为官,不过官不大,任陕西布政使司右参政,后来的洪承畴也当过这个官。天启元年,冯盛明改任河南布政使司左布政使。
当年一至五月,冯盛明连续三次向他的上司张我续请求退休,张我续不准,冯盛明等得不耐烦了,擅自离任。张我续得知后,将其逮捕下狱。
然后,张我续上疏弹劾冯盛明,说他擅自离任是因为当年后金入侵,他预感天下将变,想跑到南方几个省份躲避战乱。
这份弹劾是相当离谱的。
冯盛明当官的地方在河南,而当时的后金军连山海关的门都没摸过,冯盛明有什么理由避难呢?
再说了,冯盛明的亲儿子冯铨就在北京当官,他就算要避难,怎么可能不拉上自己的儿子一起呢?
冯盛明在天启元年已经55岁了,这个岁数在古代申请退休也不过分。所以张我续的弹劾根本就是无理取闹。
然而朝廷批了,将冯盛明处以杖刑并革职为民。
处罚依据为:
“凡官吏无故擅离职役者,笞四十;若避难因而在外者,杖一百,罢职役不叙。”
你要知道,这是天启元年,也就是木匠皇帝登基的第二年,这会儿的朝中谁在当政呢?答案是东林党。
那么这个张我续是干嘛的呢?他即将成为魏忠贤的侄女婿。
也就是说,一个阉党找了一个极为扯淡的由头弹劾了冯铨他爹,当政的东林党给批了,揍了冯铨他爹,免官。
冤枉啊,确实冤枉啊,谁摊上这事儿不喊冤呢?
于是,时为翰林院检讨的冯铨上书为父伸冤,称其父申请退休时并未得知辽东发生战事,但被内阁驳回,维持原判。时任内阁首辅为叶向高,东林党。
冯铨一气之下,放弃了前途似锦的前程,跟着他爹一起回了涿州老家,不到一年,他爹忧郁而死。
自此之后,冯铨与东林党结下了血海深仇。
天启四年,权势如日中天的魏忠贤到涿州进香,冯铨跪于道旁,哭诉其父被弹劾丢官、继而去世的经过。当时的魏忠贤已经赶走了叶向高,正在搜罗文臣补充内阁,看到冯铨后很高兴,随即命冯铨仍以原官起用。从此,冯铨同志正式加入了阉党。
成为阉党后,冯铨担任了魏忠贤的文官事务顾问,积极为魏忠贤出谋划策,打击朝廷中的东林党势力。主要成就有,编了一本陷害熊廷弼的书,即《绣象辽东传》;编了一本篡改历史的书,即《三朝要典》。
天启五年,冯铨入阁,走上了人生仕途的巅峰。然而在第二年,冯铨就遭到另一个阉党头目崔呈秀的忌恨,又被赶出了内阁。
但是正应了祸兮福所伏那句话,这反而救了他,如果他在魏忠贤的内阁里呆到崇祯元年,那么他的脑袋可能就跟被鞭尸的崔呈秀放在一起了。
天启七年十二月,崇祯上台,魏忠贤一党被铲除。冯铨被定性为“魏忠贤党”,削籍。有一百二十九人因谄事魏忠贤而属“论徒三年输赎为民者”,冯铨罪列第二。
崇祯二年冬,皇太极率清军分兵三路从龙井关、洪山口、大安口突入关内,史称“己巳之变”。后金军包围北京后,冯铨带头捐钱助饷,出动家丁、发动乡勇守备紧挨着北京的涿州。
然后,他就干了这么件事儿。
时红夷贡炮至涿州,虏骑充斥,不能前进。虏骑甫退,冯铨躬率家丁,护送入都,冀以回圣心为翻案计,中外皆为之地矣。
翻译一下就是:当时葡萄牙人代工的红衣大炮从澳门运到了涿州,不敢再往前运了,因为后金骑兵经常出没。这时,冯铨就带领自己的家丁,自愿充当护炮卫队,趁清军退走的时机,将大炮平安送到了北京。冯铨以为自己凭借这次的功劳可以翻案,朝廷内外也都这么认为。

然后,他就接到了崇祯的答复,即:
上(崇祯)传旨:“冯铨准复冠带,不必陛见!”
这个意思就是冯铨因为这次立功表现,可以重新恢复士绅的身份,但是我不想见你,你走吧!
冯铨怏怏而去,举朝叹颂圣明真不可及云。
过分了,太过分了。
人家冯铨他爹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弹劾,然后被东林党错误的定罪,所以冯铨才去投靠阉党的。现在人家知错悔改,还有立功表现,就是不给人家机会。
之后,冯铨又做了跟之前介绍过的阮大铖一样的事情,即政治投资周延儒,出钱帮他重新入阁。周延儒跟冯铨是亲家,入阁后又跟崇祯商量冯铨重新入仕的事情,崇祯仍然不许。
就这样,冯铨在崇祯朝整整赋闲了十七年。
顺治元年五月十四日,清军进北京第十二天,在洪承畴的大力举荐下,多尔衮亲自作书召冯铨出山。见面后,多尔衮赐以朝服衣帽及鞍马、银币,命他仍以原衔,即明朝的内阁大学士身份,进入内三院佐理机务。
就这样,冯铨成为了明清两代唯一一位在两朝都正式入内阁当过大学士的人。
这个大学士是个什么级别的官呢?
通俗点说,大学士就类似唐宋的宰相,但又不完全相同。唐宋的宰相是位高权也重,但是明朝时期的大学士是典型的权重位低,阁内领袖称“首辅”,权职之重远过前朝宰相,因为它不仅行使着相权,还有行使着皇权。名不为百官之首,权却在百官之首。但由于大学士往往跟皇帝是一伙的,所以朝臣对阁臣大学士不怎么敬重,不似过往宰相。有点孤臣和皇帝家奴味道。
入关后,多尔衮采纳洪承畴、冯铨的建议,仿照明朝内阁架构,将在关外时设立的国史院、秘书院、弘文院三院,即内三院,各置满、汉大学士一人,共六人,兼各部尚书衔。定满员一品,汉员二品。
洪承畴即为秘书院大学士,冯铨为弘文院大学士。
顺治十五年,顺治帝改内三院为内阁,改内三院职名为:中和殿大学士、保和殿大学士、文华殿大学士、武英殿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东阁大学士。总称:三殿三阁大学士(乾隆年间改“中和殿大学士”为“体仁阁大学士”)。以保和殿大学士地位最高,不常设。
为了保持朝臣的积极性,六位大学士(又称中堂)一般只授四位出去,定制满汉各两位。张廷玉、李鸿章、张鹏翮等等都曾任大学士。后来清朝最著名官员之一和珅就是文华殿大学士,而朝会序班以文华居首。
入关后,多尔衮为了制衡皇太极时期留下的那群宗室王爷,规定郡王及以下的宗室见了大学士需行下半跪之礼。半跪俗称单膝跪,封建王朝下级对上级做的。全跪是只有一些类似祭祀天地、跪父母才用的重礼,当然见皇帝也会用到。
在多尔衮看来,像冯铨这种进士出身、曾为高官、对前朝恨之入骨的人,是优先提拔的最佳人选。所以,多尔衮对冯铨可谓是宠爱有加。
顺治元年六月二十七日,清廷移明太祖神牌入历代帝王庙,多尔衮派遣冯铨代表百官祭祀。
顺治二年五月初二,任命冯铨为《明史》副总裁官,主持《明史》修撰工作。
当然,冯铨自己也很讨人喜欢。
顺治二年五月初五,济尔哈朗提议,因摄政王多尔衮代天摄政,所有礼仪、规制均应高于诸王。多尔衮推辞。第二天,多尔衮上朝,满洲诸臣均跪拜,多尔衮批示,在皇宫内不能逾制,就不要跪他了,出了宫可以跪拜。
冯铨一听,上前屁颠屁颠得说道:“诚贤明之王也!”
虽然一切都显得那么顺利,冯铨似乎已经翻身了。但是,还是有点小问题的,这个问题就是他投降的时间。
冯铨投降的时间实在是太不巧了,你注意冯铨被召见的这个时点,即顺治元年五月十四日。
我在之前的篇章中讲过,顺治元年五月初三,多尔衮下令:
“凡投诚官吏、军民皆著剃发,衣冠悉遵本朝制度。”
而之后的五月二十四日,也就是政策施行后的第二十天,多尔衮又谕兵部:
“予前因归顺之民无所分别,故令其剃发以别顺逆,今闻甚拂民愿。”
“自兹以后,天下臣民照旧束发,悉从其便。”
也就是说,冯铨这个倒霉蛋儿,正好在剃发区间之内投降,所以,他剃发了。
其实不仅是冯铨,在从五月初三到五月二十四日之间投降的明朝官员,像孙之獬、李若琳,他们都剃发了。而这些被先期启用的原明朝官员,大多属于我上面介绍过的多尔衮优先拔擢的人,即阉党和前朝不受重用者。
而此之后被招降的明朝官员,多是崇祯朝的在职官员,非阉党,他们大都没有剃发。
现在,先一拨投降的主力是阉党,剃发了;后一拨投降的主力是东林党,没剃发。本来就不对付,现在又多了个发型之争,自然就会产生矛盾,这个矛盾的学名就是“南北党争。”
之所以称之为“南北党争”,是因为党争的两方领袖一个是南方人,一个是北方人。
这个北方人自然就是涿州的冯铨,而南方人的首领叫陈名夏。但是这个南方的范围跟今天有所不同,当时的情况是,凡是老家不是河北或关外的,都属于南方人。
先介绍一下陈名夏。
陈名夏,字百史,今江苏省常州市溧阳市人,崇祯十六年进士,位列探花,授翰林修撰,兼户兵二科都给事中。
崇祯十七年,李自成进北京,陈名夏就投降了李自成。李自成败逃后,陈名夏就打算去投奔南明。走到半道,听说阮大铖定了个“顺案”,即投降过大顺的明朝官员名单,凡是在此名单之上的通通定罪,而他自己就名列前茅。于是他就没去南京,索性躲了起来。
顺治二年,陈名夏看清军大势已定,就跑到大名府投降清军。当时的保定巡抚王文奎跟陈名夏有旧交,就向多尔衮推荐了他。多尔衮下令恢复其在明朝的官职,即户兵二科都给事中。
官复原职后,陈名夏觐见多尔衮,上来第一句就是:
请(摄政王)正大位。
多尔衮答复:
“本朝自有家法,非尔所知也。”
虽说多尔衮拒绝了,但陈名夏这个马屁,算是拍到多尔衮的心坎里了。所以就在当年,陈名夏从六品的都给事中超擢为从二品的吏部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成为了朝廷中南人派的代表人物。
当然,他后来的死也与这有莫大关系,这是后话。
陈名夏投降清朝的时间是在顺治二年初,这个节点多尔衮已经停止了剃发令,所以陈名夏就没有剃发。
现在投降清朝的明朝官员可以分为三类。
第一类,关外就投降的,多是武将,名字我就不列举了,之前都提到过,已经剃发。
第二类,清军入关后第一拨投降的,多是文臣,以冯铨为代表,已经剃发。
第三类,清军入关后第二拨投降的,也多是文臣,以陈名夏为代表的,未剃发。
此时清军的剃发政策为:“剃官不剃民,剃武不剃文。”所以,之前在关外就剃发的洪承畴、祖大寿、吴三桂等等,人家是因为政策而剃发,即都是武将,跟民族性扯不上关系。且这些人除了洪承畴,常年在外面打仗,在京城基本不见人。
而冯铨、孙之獬、李若琳这些北人党的成员,他们是倒霉,正好赶在清军施行剃发政策的那二十天投降的。但是这种行为在没剃发的、后投降的明朝官员们眼中,就是叛变、就是异类。
所以呢,每次官员们凑一起,都会遇到很尴尬的场面。冯铨一伙顶着光秃秃的脑袋跟投降的汉官们一起,就会迎来很多不和谐的目光;如果他们去找来自关外的官员凑伙,很多人又语言不通。
长此以往,双方势同水火。势同水火的什么份上呢?
《清史稿·徐干学传》载:
明有南北党之目,互相抨击。
陈洪范的《北使纪略》载:
北方籍的降清官员总是闭门不出,由于害怕被斥为明朝叛臣而不敢与南人有任何联系。
这样,冯铨一伙就开始琢磨,如果不把那些后投降的人头发也剃了,自己永远抬不起头来。
于是,孙之獬就带头上疏提议,建议多尔衮恢复之前发布的剃发令,疏言:
陛下平定中国,万事鼎新,而衣冠束发之制,独存汉旧,此乃陛下从中国,非中国从陛下也。
孙之獬的这封奏疏,并非是独立事件,其实他是在不点名地反对另一个人,这个人叫孔闻謤。
这就引出多尔衮剃发的第二个原因,即孔闻謤的冠服之争,我们下一篇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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