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仙太子碑
升仙太子碑
碑文鉴赏
胡树青（中国古都学会理事 古文化学者）
升仙太子碑，矗立在偃师缑山之巅。缑山，乃古代历史、道教名山。武则天之所以在这里给“太子”立此丰碑，有其深远用意，乍看起来是在为周灵王的太子唱赞歌。其实，更深层的用意是宣扬武周皇朝之隆盛，令臣子百姓武周皇朝。
该碑是女皇武则天“御制”（亲自撰文）“御书”（亲手书丹）的名碑，其碑文、书法，有非常高的文学、艺术价值。
对于升仙太子碑，近来高调报道的不少，好多说辞人们非常耳熟。然而，这中间人云亦云者众，有新意者寡。为此，笔者不屑随波逐流，而愿就该碑的碑文跟大家做点鉴赏性的分享。
升仙太子碑的碑文，为武则天亲自撰写，前部为骈体散文，行文畅达，或引经据典，或抚今追昔；时而徜徉于神境仙界，时而腾挪于天壤之间。自如驰骋，信手拈来，文章伎俩，令人不得不服！
后缀铭文凡12首，盖应一年十二个月（或曰十二律）之数，一律四言八句，一首一换韵，盛唐风雅，蔚然焕然！
碑文洋洋洒洒，凡两千余言，不啻鸿篇巨制。其文辞古奥，掌故颇多，对于当今读者，要准确理解其意，不免有一定难度。故而笔者拟以碑文拓片为据，择关键段落，意译为主，予以点拨。而条分缕析，面面俱到，恕不罗列。
升仙太子碑正面的碑额，竖行刊刻6字：“升仙太子之碑”。（见图）
碑版第一行：“升仙太子碑□□并序”两“□”处的文字漶漫不可识，按常见的碑刻作法，这里应有一个“铭”二字，然而没有确证，不敢草率确定。此可视为碑文之标题，其书体与后边的碑文，全由女皇“御书”，其字体为章草。
标题下刊刻楷书（夹杂武周所造新字）凡14字：“大周天册金轮圣神皇帝御制、御书”，此为侍从文臣薛稷所书。此应看做撰文者和书丹者的署名。
阳面碑版的最后一行是年月日落款：“圣历二年岁在己亥六月甲申朔十九日壬寅建”，也是薛稷所书。
我们赏析的是武后所书的碑文。碑文开头段原文：
“朕闻，天地权舆，混玄黄于元气；阴阳草昧，征造化于洪炉。万品于是资生，三才以之肇建。然则春荣秋落，四时变寒暑之机；玉兔金乌，两曜递行藏之运。是知乾坤至大，不能无倾缺之形；日月至明，不能免盈亏之数。岂若混成为质，先二仪以开元；兆道标名，母万物而为称。惟恍惟惚，窈冥超言象之端；无去无来，寥廓出寰区之外。骖鸾驭凤，升八景而戏仙庭；驾月乘云，驱百灵而朝上帝。玄都迥辟，玉京为不死之乡；紫府傍开，金阙乃长生之地。吸朝霞而饮甘露，控白鹿而化青龙。”
这是碑文的开头，其中提到了元气、造化、天地、阴阳、二仪、乾坤等等极其古奥的东西。这都是由碑文所要表达的主旨决定的。换句话说，碑文要描述升仙太子驾鹤升仙的故事，就得为其烘托氛围，从天地阴阳宇宙开创铺垫。在存世至今的诸多著名碑文中，这样的开头并非孤例。
唐太宗《大唐三藏圣教序》的开头即如此：“盖闻，二仪有像，显覆载以含生；四时无形，潜寒暑以化物。是以观天鉴地，庸愚皆识其端；明阴洞阳，贤哲罕窥其数。然而，天地苞乎阴阳而易识者，以其有像也：阴阳处乎天地而难穷者，以其无形也。”天地、阴阳、四时、二仪，充斥其中。太宗之文，盖以弘扬“圣教”为旨，这种至玄至渺之事理，是臣民所难知；文章从天地阴阳、神道创世铺垫，也是很自然的。
太子升仙，本来就是道教故事。武则天撰制此文，其目的就是以弘扬道教为推手，向臣民宣示皇朝国威，目的是令天下心悦诚服地拥戴武周皇权。所以，碑文从乾坤开辟、阴阳初创以及皇朝建立开篇。
古代臣下给皇帝上奏章，不好对天子直接肆意发议论，往往引用先圣先哲之成说，迂回表达自己的覌点。“臣闻”“窃闻”，几乎成了所有奏章的开场白、发语词。朕，历代帝王的自称。太宗皇帝在《大唐三藏圣教序》中称“盖闻”，武则天称“朕闻”，意思一样。
“朕闻”意为“朕听说”“据朕所知”，其涵盖范围，包含了“天地权舆……三才以之肇建”。
依中国道学的创世说，在阴、阳未分之前，宇宙玄、黄之气混而为一，称为“元气”。玄，黑色，代表阴；黄，代表阳。在天地阴阳未分之前，玄、黄之气两者混而为一，宇宙为混沌状态。盘古开天地，混沌的元气开始剖分，“阳气轻清上浮而为天，阴气重浊下凝而为地”，是为“二仪”；“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有”。元气生天，生地，生万物，人类即万物之一。然后有社会，有国家王朝……是什么力量使阴阳剖分开创呢？是“造化”的力量，造化用什么创世呢？古人认为，用一个无形的巨大的熔炉——洪炉来完成的。
权舆，草木萌发，引申为初始。征，此处可释为“成”。
至此，我们可以将这段文字翻译出来：
据朕所闻，天地初创，原本玄黄混杂在元气之中；阴阳草创之功，盖完成于造化洪炉的熔冶。万类从此资生，三才（天、地、人）从此开创。
然而，春天百草茂盛，秋天万木凋落，一年四季，寒来暑往；月亮、太阳，升起落下，有时出现，有时隐藏。
由此可知，乾坤最大，却不能没有倾仄缺陷之形；日月最明，却不能避免有时圆满，有时残缺的规律。
哪里比得上，在二仪开元之前，天地阴阳混然一体，万物没有名号，恍惚恍惚，窈冥超越于语言视觉之上；那时没有来和去的区别，洪荒寥廓，超迈于寰宇之外！（而神仙却可以）驾着鸾，驭着凤，飞升到天上，游戏神仙之居庭院；乘着月，驾着云，使令众神仙去朝觐天帝。玄都（神仙之都）高高在上，城门洞开，天上的神仙之京为长生不老之乡；紫府（神仙之宅）傍开，固若金汤的城门，真的是长生之地。呼吸着朝霞，喝着甘露，使唤着白鹿，支使着青龙呢！
文中 “玄黄”“元气”“造化”“玉兔”“金乌”等等，从词典甚至网络上可以查到解释，恕不逐一在罗列。
武皇文章，出手不凡，气势凌厉恣肆，文思泉涌，行云流水，水到渠成。比之肴馔，绝对佳肴也；加之原著古奥深邃，不嚼碎无法消化；嚼碎了又失去了原著的色、香、味。带着手铐跳舞，坐在井中观天，此之谓也，因此还望通家多多包涵！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