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玉超│父亲的麦田(散文)

·载于《浙江工人日报》(2019年6月29日),感谢好友、编辑部郭建生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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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麦田

郑玉超

父亲与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年过七旬,仍然攥着两亩土地,命根子一样,舍不得撒手。松土、播种、施肥、除草和灭虫,收割,这所有的活儿父亲都亲力亲为,就像哺育一个婴儿,事无巨细,不厌其烦。

对于麦子的收割,我的记忆真切又沉重。我是在乡下读的中学,每逢农忙,学校就早早放了假,为的是让学生回家帮忙。那时家里的地足有十亩多,姐妹虽多,但父亲仍逼着我下田。我站在田头望去,麦穗齐崭崭的,锋芒毕露,头皮一阵发麻。

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割完啊?我小声嘀咕着。

父亲望了我一眼,说,光抱怨不去做,那永远也割不完。他手里早摸起了镰刀,弯腰下了地,光影里,密密匝匝的麦子一片片倒下来。

父亲的话,我信。于是,我跟在父母身后,揽起麦子,飞舞镰刀,豪情万丈地割起来,觉得自己正在干一件大事。然而,每割上一会,我就感觉到腰酸背疼,忙直起腰。父亲回过头来,说道:“别老站起来,那样会越来越累。”我不乐意地“嗯”了声,弯下腰继续割麦。

不一会,我又不自觉地立起身,自己已被落得很远。面前的麦子一棵棵支楞着满头的芒刺,重重叠叠,傲对长天,似乎在无声地嘲笑我。

千盼万盼中,终于割完了一块地。尽管这样大小的麦田还有好几块,可我心里却莫名地轻松。父亲早套好了驴车,一捆捆麦子将平板车垒成了一座小山。夕阳中,父亲挥动着鞭子,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

途中,得经过一座桥,桥面陡峭不平。老驴打着响鼻,艰难地拉车,父亲双手紧紧握着车把,身体前倾,渐渐弯成一张弓,吃力地向前。有一次,那车竟在桥坡上停了下来,老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仿佛已出尽了全力。父亲脸憋得通红,脖子上爆着青筋,纤绳已在他的光膀子上勒下深深的印痕。父亲右手里攥着鞭子,却不敢松手挥鞭。生怕一松手,车子就从桥坡上滑下来,而且父亲也知道毛驴累了,不忍心挥鞭叱喝。歇了一会,父亲大喝一声,铆足了劲将车拉了上去。

多少年来,我却常常梦见:父亲弓身前倾,满脸汗水,吆喝着毛驴,努力地想把满车的麦子拉上陡峭的桥面。那驴车突然加速后退,老驴眼神呆滞,四腿蹒跚,根本不理会父亲的惊喝。车后,那刚走过的桥面突然消失了,变成了望不见底的悬崖。我惊叫着从梦中醒来,枕边濡湿一片,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

一不留意,又到挥镰时节。大地正在演绎最美的辉煌,一幅金灿灿的画卷正向远方一路铺展。然而,我的父亲却躺在乡下的医院里,艰难地斜倚在床上,不住地念叨着。

母亲知道,父亲心里放不下家中的二亩麦子,就宽慰他,现在不是从前了,割麦子有收割机呢,你在不在家不打紧。

父亲咳嗽着,脾气又上来了:“我不在家,别人能收得干净?”一副永不服老的样子。父亲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努力了一会,终于叹口气,很不甘心地颓然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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