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绮丽男(ArtReview 影志 | 被遗忘与被禁止的:苏汇宇的女性复仇影像)

唐朝绮丽男

被遗忘与被禁止的:苏汇宇的女性复仇影像
Forgotten and Forbidden: the Female Revenge Cinema of Su Hui-Yu
文/Ren Scateni

台湾电影作者苏汇宇将自己观看电视节目的经验形容为“一种无从回想的记忆”:经由对“梦魇幽灵”般的图像的重新编排,苏汇宇挑战了对过往历史的抹除,并对台湾传统“黑电影”的当下意义进行重思。

苏汇宇,《女性的复仇》,2020,彩色有声影像,16分35秒,电影静帧
图片致谢艺术家
苏汇宇的作品散发着朦胧梦境的迷惑吸引力。低鸣的声音、低清的器乐音轨和静止的构图都使我们神思迷离。我们半梦半醒,就像被疲倦地吸入一种“无从回想的记忆”。在一月中旬的某个早上,我与苏汇宇通过 Skype聊了聊,直到一周多之后才坐下来写这篇文章。正如我们在过去几个月里所经历的一样,在接踵而至无穷无尽的社交媒体信息和远程活动面前,这场对话于我而言就像是遥远的记忆:一种我必须借助耳机里反复播放的对话录音而重建的经验。
“我曾经痴迷观看夜间的有线电视节目”,在讨论他2012 年的视频装置《稍等片刻》(The Upcoming Show)时,苏汇宇如此说道,“当我试图回忆起那些我看过的诡异节目时,我总是云里雾里的。”重建20 世纪 90 年代的那些充斥在台湾电视网络外围的诡谲节目是不太可能的,但因为苏汇宇记下了它们,于是决定在他的个人作品中重新编排这些回忆。这种使用档案材料(在这里是电视节目)并重塑艺术家的梦境与记忆世界的过程预示了他接下来的作品走向——它们探索了台湾文化史里被遗忘与被禁止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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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的复仇》(The Women’s Revenge,2020)是苏汇宇对台湾经典反叛电影的重拍系列的第二部。上一部是 2018 年的四频道视频装置《唐朝绮丽男》(The Glamorous Boys of Tang)。《女性的复仇》最初被构思为一个五频道视频装置,并在 2021 年鹿特丹国际电影节上以短片形式进行了放映;《唐朝绮丽男》之前也进行过这种操作。这部最新作品从所谓的“台湾黑电影”(Taiwan Black Movies)中获取灵感——那是一种在 20 世纪 70 年代晚期和 80 年代早期盛行于当地的剥削类型片(exploitative genre),反映了当时国民党治下戒严时期的台湾混乱的社会与政治氛围。随着性别暴力在这些电影标题中的流行,一种“女性复仇者”的亚类型片逐渐成型,这为苏汇宇的新作提供了灵感。台湾无比保守的过去已无处可寻,于是,“现在的社会进步且自由,足以让我重思这些电影,并在对立的政治信仰与性别群体之间推动某种协商”,苏汇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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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汇宇,《女性的复仇》,2020,彩色有声影像,16分35秒,电影静帧
和苏汇宇近期的大部分作品类似,《女性的复仇》与他的个人记忆息息相关。苏汇宇最早接触到这些 B级片时由于太过年轻而无法在电影院里欣赏这些电影,只能在小时候常去的小饭馆的墙上看到它们的夸张海报。然而这个项目的工作没有停留在对于原始材料的被动重演上。在一个探讨通过数码技术进行身体挪用与消费的政治的激进场景中,苏汇宇亲自饰演了其中一位女性复仇者。“通过使用深伪技术(deepfake technology),我换上了陆小芬的脸——她是 20 世纪 80 年代诸多剥削电影中的明星——并加入了女性复仇小队。作为一名男性,我想要体验女性世界并打开性别差异的对话。”有一个瞬间,苏的灵感转化成了一种鲜明且无可让步的宣言。苏的角色仰卧着被其他的复仇者抬起,她完全打开双腿,展露出一条开裆底裤。但这可不是《世界的起源》(L’Origine du Monde)。在人们期待看到阴部的地方,有一个菱形的小屏幕。屏幕中,小队当中的另一位女性被一群穿着制服的男人捆绑着。镜头逐渐靠近并最终穿透苏的身体,引领我们进入一个不同的场景——艺术家的生殖器不仅是承载那些我们在电影里所见证的女性虐待的特定场景,它也是一个鲜明的提醒,告诉我们对女性的暴力最终由男性所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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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云 导演,《疯狂女煞星》,1981,电影,91分钟
图片来源于网络

对于对细心的电影鉴赏者来说,《女性的复仇》是一处影像线索的宝库。电影的置景本身——屠宰场——就是对于最具标志性的台湾黑电影场景的引用。在《疯狂女煞星》(1981,杨家云导演作品)中,女豪杰手刃了强奸她的男人,就在后者工作的肉食工厂里。相似地,就是在一种屠宰场般的冷酷氛围里,苏汇宇的女性复仇小队从一群惊慌失措、四散奔逃的半裸男人中杀出一条血路。其他的致敬则隐藏在细节中,比如女子在一个裸体男人上方握住一把刀的静止姿态,让人想起曾壮祥的《杀夫》(1984);再比如其中一位复仇者所佩戴的闪亮眼罩,是对蔡扬名的《女性的复仇》(1981)的引用。然而,这些艺术化引用没有止步于台湾电影。“我引用了大量的西方绘画”,苏汇宇主动提到,“这大多是因为我对于暴力的个人记忆来自于西方艺术史。”——影片对阿尔泰米西娅·真蒂莱斯基(Artemisia Gentileschi)或卡拉瓦乔的引用在一个血液喷涌的男性断头场景里再明显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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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汇宇,《女性的复仇》,2020,彩色有声影像,16分35秒,电影静帧
蔡扬名 导演,《女性的复仇》,1982,电影,80分钟
图片来源于网络
《女性的复仇》也同时受惠于东亚的精神性。在从作为惩罚空间的屠宰场向超现实图像与布景世界转换的一个场景里,男人们扛着一个巨大的相框,并随着节奏音乐而颤动。在相框里,相同的场景不断复制。“这个中心透视的构图代表了一种通向地狱之路,但采用了一种佛家的逻辑。这也是轮回的一种再现,”苏汇宇解释道,“如果生命是一个轮回,那么你死后会去到一个不同的世界;你可能会在此转生,但你永远无法逃脱。”镜子代表了不可避免的人类境遇之状态,但是再一次,男人们的姿态和相应打光方式是非常巴洛克的。“宗教、神话或历史绘画,这些都是我们共同记忆的部分。我从中学习。西方和东方在我的艺术中常常相互关联,但是当我用我的个人经验创造诡异如梦的作品时,我只希望观众会被这些影像所吸引,即便他们对台湾不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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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苏汇宇的“重拍”系列里,我们还会遇到其他充斥在艺术家记忆王国里的元素。两频道影像装置《超级禁忌》(Super Taboo,2015)在一个乡村场景里以纠缠的裸露人体呈现了生动的人物静态景观画(tableaux vivant)。此作品源于一个黄色出版物——著名的《小本》——中一篇关于白领雇员的火辣文章。在戒严时期的台湾,异性色情内容和同性恋痕迹在电影和剧院里同样边缘。而《唐朝绮丽男》是对一部1985 年邱刚健执导的同名电影尖锐且华丽的致敬。那是一部同性恋幻想电影,因其颠覆性概念而被重度审查。美丽的多频道装置《白水》(The White Water, 2020)则致敬了剧作家田启元的先锋作品《白水》(1993),一部基于中国传统戏剧《白蛇传》中“水漫金山寺”一节的同性主题改编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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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汇宇,《女性的复仇》,2020,彩色有声影像,16分35秒,电影静帧
“不论原始作品是电影、戏剧或是色情杂志,我的任务就是去让那些因为当时的审查制度而无法表达的概念重见天日,并赋予它们新生”,苏汇宇如此总结。通过在一个有限空间内安置作品,苏汇宇在对过去的抹杀与今日台湾所承认的言论自由二者之间周旋协商,期待能发掘出对这个社会的复杂历史更具颠覆意义的解读。当《女性的复仇》所展现的性别暴力之梦魇幽灵终于落下帷幕,摄影机移向了三个年轻的高中生:他们似乎来自于艺术家的个人记忆。着迷于远处的场景,他们重重地喘息。他们的目光凝视着未来。

翻译/张瀚文
编校/任越

?本文发表于ArtReview 3月刊,“Western Standards”。点击以下阅读原文到官方网页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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