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王阁序王勃
王勃与杨炯、卢照邻、骆宾王皆以文章齐名,天下称“王杨卢骆”四杰。杨炯尝说:“吾愧在卢前,耻居王后。”等到杨炯手捧《滕王阁序》的文章,听了王勃去世的消息时,我想,至少在内心,他应该会有所触动和改变。
作为王勃的世侄,杜甫写出“王杨卢骆当时体”的称赞,于公于私,也同样是将王勃放在了首席。
王勃,是个过早被摧折殒命的杰出文人。
1
“四美具(良辰,美景,赏心,乐事这四种美好的事物都已经齐备),二难并(贤主、嘉宾这两个难得的条件也凑在一起了)”,是唐代文人王勃写的句子,是其名篇《滕王阁序》里的不是很出名的句子,但其实透露出的,恰是王勃作为青年才俊的一种内心愿望,甚至是一种内心的情结。
这是他站在东道主阎都督角度的一种场面式描述。
也是他自己所习惯所喜欢的一种场面。
可他自己,真的四美皆具,二难并解了吗?
答案是否定的。
他看到的文人雅集、他“努力”写出的滕王阁序,都只是对良辰、美景、赏心、乐事、贤主、嘉宾的深深希望和热烈追求。
这次滕王阁宴集,是王勃把它写得太美了;他自己是一个偶然的过客,也是很偶然地抓到了机会。
他又本不是滕王阁雅集的主角。
2
王勃是个快热型才子,写一篇即景撑场华丽丽的文章,根本不是问题,这一点稳赢杜甫,也能让李白逊色。
这次是个例外。这次是因为他的“努力”,才写下一篇序文。
本来,这次机会不是留给王勃的。
据《新唐书》记载,都督在滕王阁大宴宾客,事先背地里命他的女婿作一篇序以向宾客夸耀,而在宴集上只是装装样子,拿出纸笔遍请宾客作序,大家心里默会,都表示难以胜任。只有轮到王勃时,他竟满心满意地接过,研磨挥毫。
阎都督自然是羞恼万分,也不好当面明止,便拂袖离席,暗中派下属窥探其所写文句,一有进展,就汇报给他。打算等王勃一写完,就挑王勃的错,让这个不知轻重的后生受受教训。
好在王勃是真有才华,文章一写,就能惊叹四方。
下属第一次报写出“南昌故郡,洪都新府”时,阎都督还能不怀好意地说这是“老生常谈”。
等到第二次报出“星分翼轸,地接衡庐”时,阎都督便觉很意外,就已默不吱声。
待到后面,下属报出“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句子时,阎都督兴奋地说:“这真是个天才!”
连忙请王勃将文章全部写完,冰释前嫌。
其实,“努力”对一个人自身而言,确乎是痛苦的,但未尝不是值得的。正是因为“努力”,一个人的生活,在外人看来,在自己看来,才更有意义。
王勃一“努力”,就写下一篇名文,成就了江南三大名楼之一的——滕王阁。
滕王阁最先扬名天下,得以名列三大名楼之首,其高光时刻,恰恰离不开王勃及其《滕王阁序》。
3
王勃是个思维敏捷的人,阎都督命人出示纸笔,轮到他时,为什么马上便潇洒写就,而不是像他人一样有意推掉呢?难道他看不出阎都督的用意吗?
第一种推测,王勃是过路人,本就恃才傲物、自由狂放,又不熟悉本地官场的人际亲疏,也不了解这次宴会的内情,加上他应酬多了,习惯了在此种场合展示才华,所以就很自然地援笔成文,很自然地准备着得到别人的称赞。
可通常情况下,宴席上的众人,即便有几个实在才华有限或者思路堵塞,但总有几个为了撑场、为了壮脸,肯定也会趁着飘酒的活跃洋洋洒洒整上一篇:哪怕最终写得尔尔,交际场上不就混个脸熟、图个热闹吗;万一写得不错遇到伯乐赏识呢?所以,前面没有一个人应接,事出反常,必定有蹊跷。
王勃能看不出来?其实,他原本也可以束手静观的。
第一种推测,应当不能成立。
王勃之所以不愿袖手旁观,除了恃才手痒的因素,心中一定还蕴藏着其他更强劲的动力。
这个动力就是展示之外的倾诉,倾诉之外的求援。
他遇到了人生的挫折,承受着很大的痛苦和愧疚。
原来,王勃因为私藏又擅杀已犯罪的官奴,虽幸遇大赦,免了死罪,还是受到开除官籍的重罚,并且连累父亲王福畤从雍州司功参军一职上,远贬到交阯担任县令。
自己受罚,是自己活该,算是长个教训;父亲受到牵累,贬窜蛮荒,于心何忍?
他内心苦闷,他需要倾诉。
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什么宇文刺史也好,什么孟学士也好,什么王将军也好,什么阎都督的女婿也好,王勃都可以客气客气,恭维恭维,但在写文章上,肯定不能再使自己受憋屈。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幸承恩于大宴,即临席而属文。
他喜而不狂,悲而能壮,序实而富文采,意切而兼情真:一代名文《滕王阁序》,就此铿锵登场。
这篇名文,不仅成就了滕王阁的高光时刻,也成就了王勃文学人生最后的高光时刻。
4
年少轻狂的王勃,在变幻难料的世事面前,成熟了一大步,他知错了。才20多岁的王勃,自省自励、自勉自期,想要改过自新、有所作为。这个世界,能不能给他一次机会?
“都督阎公之雅望,棨戟遥临;宇文新州之懿范,襜帷暂驻。十旬休假,胜友如云;千里逢迎,高朋满座。腾蛟起凤,孟学士之词宗;紫电青霜,王将军之武库。”
阎都督、宇文刺史、孟学士、王将军,诸公俱是官场达士、藉藉名流,这么好的一篇文章呈上,能不能给讲点好话?
就算自身是罪大恶极,那远贬瘴疠之地的父亲,能不能尽快尽量地量移内迁?
王勃的内心澎湃着激烈的情感波涛,失落和苦闷将人压抑得快要窒息,他需要倾诉:“怀帝阍而不见,奉宣室以何年?”
楼塌了,可以重修;宴散了,可以再来;才子不完美,难道就不是才子了?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滕王早已作古,席尽终将人去。阁楼废兴,几度秋春,有关滕王的诗文,遂成王勃的绝响,明亮地闪耀在文学长廊。
5
文学上的众声喧哗,常常倒不如一个人的独白。
西晋石崇主持的金谷园宴集,风流消歇,一片狼藉;东晋王羲之主笔的兰亭禊集,唐代阎伯屿主持的洪州宴集,名序各一,余皆泛泛;即便是齐集杜甫、王维、岑参、贾至的大明宫早朝酬唱,也勉强凑成了富丽堂皇和冠冕堂皇。
倒是让孟浩然、崔颢、李白、杜甫、范仲淹轮番登场、个人独白的岳阳楼和黄鹤楼,获得了更多的文学光辉。
不必太过怀疑,文学的天平上,常常是官不胜才,才不胜德。
在众声喧哗之中,才思敏捷的王勃,浇灌上他自己的热情和才华,困顿和希望,惭愧和真诚,静静地完成属于他一个人的内心独白。
他曾经的同事,他的父亲,他的皇帝,即便在他写下文章的时刻,听不到他的心声,原谅不了他的轻狂,假以时日,至少,有关《滕王阁序》的消息来到面前时,目光,总会柔缓了一些吧。
王勃走进滕王阁,挥笔而就,呈上的是自己炽热的感和慨,完成了,一篇好文章,也想要完成的是,对自己的救赎。
附《滕王阁序》原文第2、3段
披绣闼,俯雕甍,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弥津,青雀黄龙之舳。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遥襟甫畅,逸兴遄飞。爽籁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白云遏。睢园绿竹,气凌彭泽之樽;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四美具,二难并。穷睇眄于中天,极娱游于暇日。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望长安于日下,目吴会于云间。地势极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远。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怀帝阍而不见,奉宣室以何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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