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鄱专栏】
主编：胡柏涛
执行主编：徐和生/宁宏翎/王智林/朱爱华/胡迎春/柳依依
特约摄影：汪填金
文、图：尾子/
01
1．雨的命运
仓颉造字，字成之日，天雨粟，鬼夜哭。文字的出现，是人类文明史上惊天动地的大事。
甲骨文中的“雨”字，很形象，上方的一条斜横，代表天空中的云朵，下面的六个点，代表雨滴从空中落下，让人联想到儿时屋檐下的雨帘。金文中的字形发生了些许变化，在水滴的外面加上了一个外框，像是雨水沿着屋檐上的瓦砾顺流而下。“雨”字到了今天变化不大，“一”仍表示天空，“冂”是天下的事物，中间一竖，连起来表示通天，表示雨从天而落。中间四点是雨水，雨水垂直而下，又被横来的风吹斜。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雨是天、地，阴、阳交互沟通的信使。
02
2．雨的身体
雨是柔美的，“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你会想起谁的娇羞？雨是刚烈的，“我愿碎骨粉身化作鸟粪”，你会想起谁的彻悟？
雨的身体是湿漉的，赤裸的，仿佛刚从天空的浴缸中走出来，它的心思隐秘，暗生，它的念头清静，纯正，无边界的释放和滴落，似乎与日月站在同一弧度。
雨有无数个身体，就像诸多祝福，会从雪域高原传来，会从湖城鄱阳飘过。雨的无数个身体，它们在空中交谈，在地里拥抱，在湖边缠绵，真相只是一个滴滴答答的动词。
裸露的雨推开春雾清润的早晨，从不绕开变幻莫测的风。它沿着江河，绕着山林，骑着马，唱着相逢的歌，而风是一匹白马，早已奔跑出智慧与悲心无垢。
03
3．雨的色彩
“没有色彩，人就不能活。”雨天的鄱阳，看不见特有的“鄱阳蓝”，天空是灰色的，白色的雨下在我的眼前。
白色的雨落在止水亭、芝山古寺、鄱阳楼、姜夔纪念馆、瓦屑坝移民文化馆、鄱阳湖湿地公园、洪迈墓以及百余里之外的景德镇陶溪川，世态之理朴素至简，而我们常忘善理，在雨中只顾说雨。
白色的雨落进唐宋的诗句里，姚偓写过“白雨鸣山麓”，贯休写过“白雨飘花尽”，杜甫写过“白雨一洗空垂萝”，苏轼写过“白雨满渔蓑”，陆游写过“白雨夜溢渠”，释有权写过“白雨翻空夫画图”，喻良能写过“白雨廉纎飞迥野”。
黑色的夜，白色的雨，白色意味着一切，一切都是谎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白雨本无色，无受想行识。
04
4．雨的声音
雨的世界是静默无声的世界，它的滴滴答答，是为了淹没滚滚红尘的焦躁和喧嚣。
雨天的饶州古镇是清静的，淮王宫是冷静的，古戏台是幽静的，九鑫茶庄是雅静的，窗外的雨声淅沥，轻敲廊檐，像姜白石笔下的一首小令，意境清寂幽冷，隽永深远。
听雨，心宁寂，也易垂沉。遽然间，茶艺师已烧沸一壶水，沏好一杯鄱阳明前茶，阵阵新茶的清香扑鼻而来。轻吹茶汤，轻啜杯沿，一丝一丝的青黄之液，掠过舌尖，沁入肺腑。禅茶之道，说与不说，无所不在。
听雨，思绪融入雨中，我好像听到大地的低吟，草木的欢呼，万物的歌唱，也似乎听到艽野的呜咽，山川的哭泣，江湖的哀号。雨声，无声胜有声，语言对它无能为力。
05
5．雨的味道
水漠漠，斜桥任人渡。烟淡淡，绿柳长亭路。
雨天，我喜欢独坐在黄家洲的亭子里看东湖，想想并不如烟的往事，闻闻绵绵细雨的味道。某个时刻，内心有一种清醒的沉静，时间之外的浪花声，将意识存于湖面。
天与地，人与自然，人与人，文化传统与历史时空，心灵梦想与现实生活，茶与水，冰与火，所有关系的对峙或相通，都在缓慢地发酵、永恒地生灭。
从东湖到支家嘴，从张王庙到湖夹埂，一路寻寻觅觅，一路冷冷清清，那是“一杯愁绪，几年离索”的错错错，也是“山盟虽在，锦书难托”的莫莫莫。
北关后豹子山的老桑树永逝。湖夹埂的埂面目全非。下在我心里的雨，有些枯萎的味道，像客厅百合花绽放的回忆。
06
6．雨的成语
字典是我的上师，住在上师家里的“雨”字，生动、形象，丰富、密集，如同“雨矢”。
翻开字典，“雨”字明显是黑色的，它没有死去，它始终活在黑色的梦里，像时间一样，穿透风、石头和尘土。
某个夜晚，酒精无法稀释我胸腔的块垒。灯下，我用每一个潮湿的成语细读过往经历的认识：倾盆大雨、大雨滂沱、牛毛细雨、暴风骤雨、梨花带雨、和风细雨、覆雨翻云、呼风唤雨、烟雨蒙蒙、雨后春笋、栉风沐雨、巴山夜雨、暑雨祁寒、血雨腥风、风雨飘摇、泪如雨下、挥汗如雨、密云不雨、风雨如磬、基润而雨、未风先雨、甘雨随车、春雨潇潇、旧雨新知、雨恨云愁、虹销雨霁、拨雨撩云、斜风细雨、云行雨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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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雨的诗意
雨是来自天上的精魂。雨，营造意境，激发情感，埋下伏笔。春雨贵如油，夏雨一阵收，秋雨缠绵苦，冬雨冷飕飕。雨是安静的，急躁的，忧郁的，孤独的，撩人的，多情的，高傲的，冷绝的，无情的，惆怅的，温馨的。
雨有人相，众生相，寿者相，“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
雨的诗意，是在雨中浸润出来的，也是在雨中逐渐软化、厚重起来的。
08
8．雨的玄思
檐外滴沥，拨动心弦。
孤枕难眠，断离，超越，我想起南宋有一个不太出名的叫蒋捷的文人，却写了一首很有名气的词，叫做《听雨》：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雨在雨中听雨，无非是一个虚无的、不真实的东西，正好印证了《金刚经》中的那句经典“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这一点也与《天龙八部》中的“王霸雄图，血海深仇，尽归尘土”异曲同工。
“及吾无身，吾有何患？”今夜的雨，可以醉，可以玄思，可以在天空里兜圈子。
2021年3月19日雨夜于鄱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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