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散文|弄子

弄子 作者：谷雨坡
　　在我老家，湖南省洪江市洗马乡的十甲院子，由于房子建得集中，因而有许多条弄子。所谓弄子就是一个屋场的房子与房子之间相连接的公用部位，并且上面还盖着青瓦，不会被日晒雨淋。弄子不长，就是一座房子的深度。穿过弄子，就通向了另一个屋场，就是一场另样的烟火。
　　过去十甲院子都是木房子，百十座木房子依山而建，有七级梯台，坐落着十几个屋场。房子建的井然有序，上屋下坎，明沟暗渠布局合理。屋场周围有鱼塘，有菜园子，有果树。房子一般由正屋、偏屋、王楼屋等组成，在房子的旁边还修有牛栏屋、猪栏屋等杂屋。有许多条或石板或碎石，或长或短的小路连接着这些屋场，如脉络一样，把十甲院子的那一缕缕烟火相互连通着。
　　行走在这一条条或宽或窄的路上，让人感到时光朦胧，星月如梦。有许多的人带着清澈的梦而来，又有许多人带着未醒的梦离去。在一些寻常的日子里，让那些平淡的记忆和青梅往事，在十甲院子那烟霞般的光阴里散去。也许多年以后，又会以一场如雪花飞舞的梨花雨，去追忆着那一段似水年华。
　　在这些路的中间有许多宽窄不一的弄子。弄子的路面，有青石板的，有三合泥的，也有简单地用黄泥巴夯实的。每一条弄子，就像一位饱受风霜的古稀老人，收藏了一切能收藏的春花秋月，但也忘却了一切想要忘却的严寒酷暑。
　　一些大屋场的弄子里，总是摆着一些矮板凳。有做得精致的老杉木凳，也有布满暗红色木纹的枫木凳，还有直接用老松木树劈砍成的木头凳，以及大块的石头凳。一些凳子，已被时光打磨得光溜溜的，散发着幽幽的暗光。仿佛一坐下去就会坠入一段熟悉的场景，让你久久不能站起来。
　　弄子里的光阴总是那么闲情。有抱着孙儿坐在这里放在膝盖上把弄的，有端着饭碗来这里互相交换着菜吃的，也有在这里规划着地里的阳春的。许多大人给小孩子喂饭也会在弄子里，边喂饭，还要驱赶围在弄子里来争食的鸡群，有些大公鸡甚至会直接到饭碗里啄饭。在炎热的夏天，这里又是乘凉的好去处，弄子里的长条凳子上，或坐着或躺着许多乘凉的人，有大人，有小孩，也有坐在竹篮椅里的婴孩。风，微微的风，总是轻轻地吹过弄子，让人感到劳作后一些庸散的舒缓。
　　弄子里的趣味也是从孩提时开始滋生的。当银色的月光透过弄口照进来，也是劳作一天后的长辈们开始聊天谈地的时候。许多神话鬼怪故事，许多十甲院子的历史，以及前辈们的风霜旧事，都在弄子里以叙说的方式传说下来。
　　望着弄子外面的那一轮圆月，有时想，那个砍桂花树的吴刚什么时候能停下手来，让月宫里的嫦娥仙子也出来舞一曲。弄子里的人，总是有着无限的遐想，望着那颗划过夜空的流星，猜想着是谁又转世投胎来到人世间了
　　如果听诸如吊颈鬼、产难鬼和溺死鬼等鬼怪故事多了，小孩子会感到弄子外面到处都有鬼在晃动。即使是一声猫的叫声，也会让人毛骨悚然。一个人都不敢回家，即使牵着大人的手回到家里，上床以后也会用被子罩着头，生怕鬼来了。屋外路人踏在石板的脚步声，在寂寂的夜里，尤显得幽冷，心里不禁会瑟瑟发抖地想着“鬼来了”。
　　弄子里经常有下打三棋、六子棋和五子飞棋的人，打三棋是大人们下的，而六子棋和五子飞棋则是孩童下的，几颗小石子，几节小木棍，就可以杀得风烟滚滚，狼突豕窜。宽敞一点的弄子还会被小孩子划成两排八个方格子，玩跳田的游戏。
　　有时弄子的地面上蚂蚁搬家也会引来大家的围观。弄子里的地上，经常会掉落着一些饭粒，如果被一个路过的蚂蚁找到，它首先会自己用力的推啊，拉啊。如果实在动不了，它就会跑回蚁窝去叫其它蚂蚁都来，不要一会儿，一长溜的蚂蚁队伍就蜂拥而上，推的推，拉的拉，场面非常壮观，不用多长的时间，就把饭粒运进了蚁窝。弄子里，总是有那么多泥土味的往事。
　　一个屋场的弄子，也是这个屋场的灵魂所在。屋场里的人出生后，满月之后，被抱出堂屋门后，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弄子。邻里们你抱抱，她抱抱，大家都好像抱着自己的小孩一样欢喜。男娶女嫁的时候，弄子又成了他们另一段烟火人生的开始。那一把撑开的油纸红伞，会让青梅坠落于飞花落月之中，也会让梦华穿过十甲院子的那帘烟雨之后，期待于另一场桃花灼灼里的相遇。
　　弄子也是十甲院子里的老人们最后留恋不舍的地方。夕阳下，老人们坐在弄子里的板凳上，背靠着木墙，回首着自己那一段段的云烟旧事，恍然中就会流出了一行浊泪。如若老人驾鹤西游，抬棺木的人也会抬着棺木在弄子口停一停，喊着老人的名字，要记住回家的路。弄子就是十甲院子的渡口，从这里出去，就要记得从这里回来。
　　随着一些砖瓦洋房的修建，十甲院子的弄子也逐渐地少了，有些甚至消逝了，弄子成了一个清晰却又渐渐荒芜的乡愁符号。但从十甲院子走出去的人，回来时都会到老弄子里走一走，想着在弄子里寻找自己一些散落的过往。
　　其实，弄子里的许多故事都早已被刻在那些板凳里，不需要刻意地去翻寻。但一走进那条渐渐寂静的弄子，却总会有些让人神伤。也许一定有些什么东西，被我们不小心地遗忘了，不然，弄子里的烟火也不会变得现在这样的荒凉，否则，弄子里留下的，不会只是眼前这些淡淡的寂寥。
　　弄子，既是十甲院子的文化符号，也是十甲院子的乡愁存放地，更是十甲院子的轮回之地。无论走到哪里，我都会记住，那一条虽已寂寥，但却总是会然我想起的弄子。
　　
编者按
【编者按】所谓弄子就是一个屋场的房子与房子之间相连接的公用部位，并且上面还盖着青瓦，不会被日晒雨淋。弄子不长，就是一座房子的深度。穿过弄子，就通向了另一个屋场，就是一场另样的烟火。作者从这一独特的文化现象符号说起，弄子里的时光是那么轻盈和曼妙生姿。有下棋的，有抱孩子的，有玩耍的，有谈天说地的。在作者的回忆里，这些时光是温暖和柔缓的。作为独特文化符号，它承载了很多我们早就遗忘的生活和旧事。更是一种标签和回想。文章介绍详细，从方位布局娓娓道来，让人入迷，推荐阅读。【编辑：曹子仪】【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90219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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