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七岁时，我上了寺沟小学，校园二亩大，四周土围墙。三间土坯房，两间房里是二三年级复式班，另一间是一年级。老师王立坤是本队人，一米七八的个子，皮肤黝黑，眉毛浓密，目光如炬，不苟言笑。三个年级六十多名学生，没有不怕他的。
据说王老师是师范肄业。老师上师范时，家里没劳力，非常穷困，念着念着，家里没钱供不起，被父母叫回来劳动。学校就王老师一个人教学。王老师上课时，我们坐的端正，不敢偏头，不敢交头接耳，更不敢调皮捣蛋。他讲课教法独特，言简意赅，能抓住重点。尤其语文，将课文的中心思想，段落大意，生僻字字意讲清，让我们会背课文，会默写生字就行，很少布置课外作业。
上午，王老师给学生上四节课，下午让学生默写生字。偌大的校园里，我们每人各划一方地，用电池里面的黑电棒，一笔一画写字。天气暖和的日子里，王老师端一个凳子，抬出一张桌子，上面放一个闹钟。他时而抬头批改作业，时而瞅瞅写字的学生。发现那个学生做错了题，他叫到跟前，当场予以纠错更正。王老师作业改完后，有时给学生写影格，有时捧着名著读得津津有味。临放学前，学生依次在王老师面前，开始听写生字词语。他念啥，我们写啥。全写对了，他点点头，说声好了。写不出的或者写错的，他用书敲敲学生的手背，训斥到：“你不用心念书，荒废了光阴，耽误了前程，能对得起在地里黑水汗流的父母吗？”学生战战兢兢，直到全部能写会背了，王老师才肯罢休！
我心里一直怵他，明明将课文背得滚瓜烂熟，但一走到王老师跟前，心里发慌怯场，浑身哆嗦。一哆嗦，本来背过的课文往往就卡了壳。王老师说，你转过身去背，结果我一口气背完，从不打柯杈。
在王老师的严厉的教育中，小学三年的每篇课文中心思想，段落大意，词语解释乃至全篇课文我都一字不漏地默记于心，从未挨过王老师的骂。四十多年过去，像《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小马过河》等小学课文至今熟记于心。
王老师对学生宽严相济，注重人格培养。记得有个学生放学回家，偷了生产队的苜蓿、玉米棒。有学生反映给他。他将该生叫到背处，打了两教鞭，怒斥道：“我让你长长记性，书念不成事小，但不能变坏。”
后来，三年级有个大龄学生给王老师贴了一张大字报，说王老师体罚学生，唯成绩论，是封建家长作风。大字报贴出，还没等王老师看见，有学生迅速告诉其家长。家长一听，这还了得？急急忙忙赶到学校，不说三七二十一，对儿子一顿拳脚相加。骂道：“你碎熊胆大包天，竟然给王老师贴大字报，我看你是欠抽！”随后家长主动领着儿子上门，让儿子跪下给王老师道歉。王老师嘿嘿一笑说，这事怪不得孩子，是社会环境的影响。学生贴多少大字报对我来说无所谓，只要咱们寺沟村里孩子坚持学好功课，不荒废学业，我就知足了。
王老师一个人教寺沟三年制，年年教学质量全公社评比第一。恢复高考前十年，我们村先后考上大中专学生118名，其中出国留学5名，出了名的达20多名，成为轰动一时的“状元村”。学生王海峰1980年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入西北工业大学导弹系，考取硕士研究生和博士学位后；参与过歼20、歼10枭战机等研发，逐步成长为某飞机研究所所长、总设计师，成为“国宝级”人物。他说他能有今天成绩，和王老师良好基础教育分不开的。
如今王老师虽然谢世多年，但他学高为师的风范一直在寺沟村得到传承并发扬光大。
二
四年级我上镇中心小学。班主任魏恩培，中等个子，穿衣讲究得体，戴一副金丝边眼镜，不管上课还是走路，最爱用右手往上揍一下眼镜，操一口标准的普通话，非常疼爱学生。记得有次上课前，我站在板凳上，咚咚敲着后门，嘴里吼道：“皮拉咚，皮拉咚，七十二样孙悟空。”正吼得起劲，教室突然戛然无声。我回头一看，魏老师已站在我眼前。我吓得从凳子上摔下来，仰面跌倒在地上，头部碰破了，血流不止。魏老师赶紧抱起我，疾步奔到乡医院进行包扎治疗，且自己掏了药费，吓得我从此不再不调皮捣蛋了。
我三岁时父亲患病离世，家里日子一塌糊涂。每到开学季，我们兄妹每人平均四块钱的书本费、学费都交不起。母亲为此暗暗流泪。魏老师从其他学生嘴里知道了我的境遇，报名时先给我垫上书本费和学费。他家访时给母亲出主意说，你家门前荒草多，你不如买只奶山羊，让娃娃放学回家放养。买羊钱我给你先垫上，等羊下奶了，我买你家的羊奶，长退短补，咋样？说着掏出10元钱放在桌子上，转身走了。
那时候魏老师每月工资才28元！有了10元钱，母亲花5元在集市上买了一只奶山羊，剩余5元留家里开支了半年。每天放学后，我和哥哥拉着羊转沟溜村放养。这只奶羊也争气，早晚能挤2斤鲜奶。早上起床后，我和哥哥挤上一斤鲜奶，装在食盐水瓶子里，提到学校交给魏老师。70年代初期，一斤羊奶八分钱，魏老师给了当时最高的价钱，一斤奶一角钱。每天我送来羊奶后，他记在本子上。因为星期天我要劳动干农活，魏老师一般不要我送奶。半年后，魏老师说羊钱还请了，你俩的书本、学费也够了。
四五年级，我和哥哥的学费，家里的零用开支基本是靠这只奶羊为继的。后来我上了初中，才从其他老师嘴里了解到，连续两年吃羊奶，让魏老师一对儿女对羊奶深恶痛绝，他只好和夫人坚持着喝，全力帮助我完成了小学学业。后来我长大了，懂事了，无私帮助别人就成了我的最大乐趣。
三
初中印象最深的是王暖瑞老师。他大个子，型消体瘦，镶着一颗金牙，衣着朴素，但干净整洁很攒劲。暖瑞老师讲课声腔响亮，抑扬顿挫，能抓住重点，从不多说一句废话。批改学生作业一丝不苟，上课对学生要求极严，下了课却始终挂着一副笑脸，和学生打成一片。他说课堂上四十分钟最关键，学生学懂弄通了，也就学好了。他带的两班数学成绩一直独霸年级第一，几乎没有人超越。
记得有次中考，我匆匆忙忙答完卷子，正准备交卷时，不料暖瑞老师看了我的卷子，眉头皱紧，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提醒说你好好检查卷子，看有错的没有。见我没反应，“啪”一巴掌打在我脖颈上。我一时愣怔，不知道为啥事挨打了。
他说：“狼撵到你屁股后了得是？几道应用题得数都算对了，你是咋算的？步骤为啥都错了，你看清楚了没有？”
我一看，真的，因为后面几道应用题简单，我都会做，赶了快，得数虽然写对了，但步骤写错了。我赶紧重新答题。下课后，王老师把我叫到房子，语重心长地说：“我发现你脑子聪明，许多题一看就会。但聪明反比聪明误，你不按步骤做，老师改卷会扣分的。这就像走路，你不可能一下到达目的地，对吧？你必须得一步一个脚印，走完所有路程。今天打你一耳光，我是想给你个警告，以后做题必须按试题要求做，只有基础工作做扎实，你才能取得好的成绩。”
暖瑞老师调侃说，你这个慌张鬼，多亏我一巴掌把你打灵醒了。遗憾的是王老师只给我们代了一年课。
后来我上了高中，由于偏科，在恢复高考制度竞争激烈的80年代初，最终落榜。但三位老师给我留下的教诲让我终生收益，没齿难忘！。
作 者 简 介
王卫权，甘肃作家协会会员，《散文选刊》《中华文学》签约作家。迄今在《人民日报》《散文选刊》《今古传奇》《青海湖》《甘肃日报》《当代小说》《甘肃农民报》《唐山文学》《北斗》等报刊发表各类新闻、文学作品二百万字，有112件作品在全国、省、市获得“好新闻”、“优秀广播电视作品奖”“优秀散文奖”。散文《憨憨的二哥》《给母亲留一点生活的看空间》分别荣获“2017年、2018年度中国散文年会”评选二等奖、《母亲进城》荣获2012年第二届“华夏母亲”全国征文散文类三等奖。多篇作品入选《2013年中国散文精选》《2014年中国散文佳作精选集》《中国散文选粹》《中国散文精粹第十二卷》《2017年全国微小说优秀作品选》《2017年中国优秀散文选》等专集，出版个人专著四部，主编出版《高原吟唱》等5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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