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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施正初，网名初见，广西南宁人。与文学为伍，以真善为美。作品散见于各报刊、文学网站、平台。
舅父 （小说）
文/初见
冬至节前，舅父托人捎话来，要我一定回他府上过冬至节，见上一面，他说近来身体正抱恙，恐已药石无医，见一次就一次了。
舅父已是耄耋之年。
我与舅父睽违日久，思念殷切，早生拜望之意，奈何岁末年尾，工作繁忙，就想着放了假，再去问安，但舅父却没耐心等待，驾鹤西去。
舅父逝世的消息，是母亲告诉我的，她吩咐我一定要回去奔丧，为她大哥送上最后一程。
对母亲的吩咐，我如负重轭，回去吧，工作上又分身乏术，不回去吧，又怕伤了她的心，况且，我没回舅父家已是几十年，何以面见江东？
这两年我们亲戚间建起了一个老表家族群，但很少有人在群里聊天互动，大家之间仿佛有了一些隔膜。这个网络时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与圈子，每个人为了生活每天都忙忙碌碌，自顾不暇，亲戚之间的礼尚往来已是一种奢望。
我说没空回去，母亲就悲悲戚戚地抹眼泪说：“人死大过天，舅父过世，做外孙的不回去送终，就是大不孝！”
母命难违，我只有推托给在家的两位小弟，他们也都忙着，没办法大家只好商量决定，到表弟家过开年节时再回去，趁机祭奠舅父，会会老表们。
二月的开年节，是舅父村一个祭祀与感恩的日子，舞龙狮，抢花炮，唱大戏，热闹非凡。去年的开年节，一个表弟抢得了头炮，按照抢花炮的游戏规则，凡是抢得头名花炮者，下一年要还炮。
还炮程序繁文缛节，要请师公道公作法，龙狮八音助兴，全猪全羊祭拜天地神灵。因此，今天的开年节，把表弟一家忙得真是焦头烂额 。
迎接我们的是两位小表弟，以及他们的子女，以前常回去时，两个表弟还小，对他们没什么印象，对于他的孩子们就更陌生，一代亲，二代表，三代不了了，对他们下一代真的是一个不认识了。久别重逢，见了面我一时也不知道应该跟他们说些什么话好。
我满面愧疚地说，老舅去世，不能为他扶棺，真是罪过，请表弟原谅。表弟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老爸既已入土为安，这事就过去了，现在回来就好。
表弟的宽容大量，打消了我的顾虑，如释重负，毕竟上下老表一家亲，打断骨头连条筋，无论分别多久，见了面还是一见如故。
经过一番紧张繁忙工作，节事总算完成，最后表弟们带我们上山祭拜舅父坟墓。伫立在舅父墓前，许多碎片化的记忆，一幕幕汇聚于眼前。
舅父生于1938年，属牛，时值抗日战争，兵荒马乱，在一次逃难路上，外祖母一头挑着家当，一头挑着仅两个月大的舅父，慌乱中把舅父弄丢在山林里，幸亏后面有一位老人经过，才捡回了一条贱命。
战乱，饥荒，贫困，舅父只读了小学，便辍学跟外祖父，到南宁谋生，父子俩靠开一爿缝纫店艰难度日，直到解放土改时返回梓里。
这是我从外祖母那里听说的事情。
七十年代，是舅父的黄金时代，彼时的舅父，年轻力壮，满腔热情，有理想有担当，乡亲们推选他当队长。
肩负大任的舅父，带领社员们上山开辟茶园，下田改造大寨田，他想只要通过努力奋斗，就可以改变山河面貌，让群众过上幸福富裕的生活。
炎热的的夏天里，舅父总是留个光头，黑短裤，光膀子，肌肉发达的两臂上一累累地凸起，显示出一个中年男子的魁梧与粗犷。
舅父心胸坦荡，谦卑憨厚，不谙人情世故，也不攀缘权势，宁可人负我，不可我负人，当队长几十年，不贪不占，两袖清风。
比如队里分稻谷时，他是最后一个称谷子，是谷堆最底层的潮湿发霉的谷子；过年时，队里杀猪分肉，他是最后一个领肉，是一些零碎肉。
语云：“憨人有憨福”，舅父憨厚谦卑，不出风头，那些年，政治运动接连不断，有的队长只因贪要集体一担粮而被批斗得死去活来，可他一路走来却平平安安。
舅父孩子多，经济拮据，每年的端午节前后，他买回一群小鸭来养，用养鸭的钱给孩子交学费。
当稻穗金黄时，鸭子也就长大，我也放了暑假，暑假里我回去与几个表弟一起去看鸭。
舅父把鸭子赶去跟随收割，鸭子不懂人语，终日嘎嘎不停，我们稍有不慎，鸭子就拥下未开镰的稻田糟蹋稻谷，我和表弟不敢怠慢，怕有个闪失，晚上回去被舅父上政治课，我和几个表弟就一个守一头田，连吃饭也是在田边。
太阳落山时，队里收工后，舅父就来赶鸭子到刚收割过的稻田里觅吃掉落的谷子。
舅父戴着一顶尖竹笠，挽着高高的裤管，挥舞着一条长长的竹竿，喔是喔是地赶着鸭子吃谷子，晚霞映照在他黝黑油亮的脸庞上，熠熠生辉。
而今斯人已去，放鸭的印象还在，但我永远再也看不到舅父挥舞竹竿赶鸭子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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