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80年代初，我已经师范毕业在新乡一所省属高校参加了工作，一次假日返乡途中，于飞驰的车窗里看到了旷野夕阳下的四叔、堂兄二哥、邻居西房叔，丁战国与银锁叔等人，扛着长长的猎枪，膝盖上覆盖着帆布护膝，背后夹袋里晃动着鼓鼓囊囊的收获——一只只被猎获的野兔，气宇轩昂地从我面前一掠而过时，即刻就触发了诗的灵感，我当时还给他们写了一首诗呢，发表在当年《奔流》诗歌栏目的头条位置：
《十个猎人》
十个猎人
十杆火枪
十副锐气
十双铁腿从这里走过
走过的路上长出了传奇
十月天高
十月明朗
太阳灯戴在猎人黝黑的头顶
十月的丰腴使他们显得高大
像一群古骑士任威风驰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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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人是山林的子民
土地的儿子
猎枪是猎人的影子
十个能别倒山的汉子组成一个猎户星系
乌亮的枪膛
沉甸甸的铁砂以及火爆爆的火药
不是他们的宣言不是宣言
是他们秋收后的惬意是吹大气的男性象征
是他们在自己女人面前炫耀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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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北方原野
十个猎人从这里走过
欢乐和粗犷从这里走过
欢乐是食指微微扣动的雷鸣
粗犷是猎人固有的性格
1987，10.
一九七四年，也就是我高中毕业的那年秋天，终于有机会让我跟随四叔他们一行猎人正式去狩猎了一次。就像一个羡慕已久的编外游击队员，终于跻身于八路军的正规队伍一样，心情特激动。记得我扛的那杆猎枪，是四叔用钢管精心制作的仿步枪样式的，轻巧而有可以抵肩瞄准的漂亮木托。不像瞄准时横斜着用大拇指扣发扳机，笨重、枪托如鸟嘴状的普通鸟枪。在此之前，我的“初试牛刀”之举，则是曾经与多年后在文学领域颇有造诣的堂弟建勋用其打落过两只灰喜鹊，与八只小麻雀的“辉煌记录”。记得我俩那次装的火药很少，铁砂却很多。端起它瞄准冬天枝条上排成一溜的麻雀，我纵向射击，一枪曾经打下过三只麻雀。我俩高高兴兴的“满载而归”，回家让奶奶给我们做了一次卤肉面条呢，吃了个美美哒。飞禽卤肉虽少却香气四溢，至今让人有穿越时光的回味。
而参加荷枪实弹、装备齐全的正规狩猎小分队那天，天刚蒙蒙亮，我跟随四叔他们一行猎人向黄沙遍地，柽柳丛生，分布着大片大片收摘后的棉花地，有着方圆几千亩的黄龙潭徒步进发了。黄龙潭距离我们村子十多华里，地处黄河故道一侧，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有土匪经常在这里出没。1963年大旱，曾经烟波浩渺一望无际的潭水干涸，像黄河故道上最后一滴美丽的泪珠，彻底挥别了黄河湿地的美誉。成为了狐兔出没其间，飞沙弥漫、土地裸露，热浪蒸腾的干旱区域。
行进中，四叔传授给我又一个个的射击“秘籍”：看到兔子纵向飞跑时，瞄准兔子两耳间抬高一尺距离扣动扳机，因兔子飞跑是惊慌跳跃着，枪响后，铁砂正好覆盖在兔子跃动的头部；而兔子横向飞跑时，瞄准其头部须提前一尺距离搂火，铁砂撒开，兔子非死即伤；看到兔子在卧时，瞄准兔子头部方向一尺，同时跺脚大喝一声，预设兔子的逃跑方向搂火，受惊的兔子会鲤鱼打挺般一跃而起，枪响兔子就会划一道弧线，应声倒地。一向耿直而少语，一脸冷峻的四叔，把他的全部狩猎秘诀毫无保留地说给了我听。（但遗憾的是，到底那次下来，我还是辜负了他老人家的谆谆教诲，至今想起来，还让我倍感汗颜。）
到了黄龙潭，天色已大亮。我们一行人呈扇面形散开，由南向北梳子一样跋涉在松软的黄沙层上，期冀着隐身的兔子出现。我小心谨慎地端着猎枪，警惕地注视前方每一处细微的动静，唯恐错失了良机。直到天已过午，我们的肚子咕咕噜噜打鼓时，大家默默地围拢在一起，也没有一只兔子现身。这时候人人已疲惫不堪地坐在沙岗上，兀自掏出自带的干粮，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起来。这时候，四叔探囊取物——递给我的是一个红褐色的薯面窝头，外带一棵大葱。那就是跟大伙一样的美味了。四野的风吹着，漫漫黄沙一眼望不到边，间或有一片片采摘后僵硬的棉花棵，将我们身子、裤腿上划出一道道白痕。我们大快朵颐地嚼着“美味”，如果你没有这种艰辛跋涉身心疲惫的经历，无论如何也体会不到人饿极时“吃糠甜似密”的幸福感觉。
补充了能量，我们又迫不及待地呈扇面形散开了。未久，远处就传来了一声声清脆的枪响。二哥与四叔，还有丁战国们，先后捷报频传，一只只秋后肥美的兔子，被他们弹无虚发地收入囊中。看到了他们挥舞着胜利的手势，继而装填弹药的远姿，秋日的阳光此刻异常眷顾他们的身影。让我心里边直羡慕不已。正思忖着兔子怎么都跑到他们面前呢？抬眼看时，刹那间我的心跳迅疾加速了：距我只有三米处，短短的只有三米啊！那裸露的黄沙上，一只“老黄脚”（豫北对大个头兔子的称呼）正眯缝着眼睛在酣然入睡呢！我的心突突直要跳出胸口了：直接对着开枪吧，距离太近，枪管向下，枪托抬高会将铁砂倒出来的，跺脚惊跑它再打吧，初次狩猎，经验不足又实在怕误判兔子蹿跳的方向！看着兔子还在蒙头大睡，并未有大难临头的气息，我就快速后退一步匍匐着身子，端枪直接瞄准了那只老黄脚，就像解放军战士打伏击一样，瞄准了“睡美人”结结实实开了一枪。谁能料得到，在我俯下身的当儿，警惕的老黄脚瞬间就惊醒了，它没有像鲤鱼打挺般飞身跃起，而是轻蔑地看我一眼，径直朝前方慢条斯理站起身子，而后就逃之夭夭了。而我由于过度紧张。集束的飞弹，只在它身后“噗噗噗”冒了一缕密集的尘烟。兔子像跟我开了个玩笑却毫发未损，胜利大逃亡了。我顿时懊悔不已！这次狩猎我终究是以失败告终，因为，在后半天的拉网式捕猎中，我再也没有碰到过一只兔子，哪怕是一只小小的兔娃子也未现踪影。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四叔他们一行人，个个都收获颇丰，他们骄人的战绩是：二哥捕获八只，四叔十只，西房叔九只……而猎获野兔最多的是丁战国，十二只。对于成熟的猎手来说，数量的多少，有时候还真不是枪法的优劣，而是兔子出现次数的多寡，因为，他们个个都是方圆百里，了不起的狩猎翘楚。
我至今犹记得他们当年猎捕时的赳赳英姿：一只狂奔的兔子，四蹄撒开，优美地跃动，像旷野上一枚跳荡的音符，身后掠起缕缕尘烟，清脆的枪声响过，地平线上音符戛然而止，血花洒满大地，一切又恢复了寂静……
岁月轮回，周而复始。大地上生生不息的事物，延续着生命的传奇。脚下的大平原，厚重的黄土，刻录着故土故人与温暖的村庄的简史，风蚀着远去的日月阴晴及悠悠往事。
如今，四叔已然老了，八十二岁的年龄，如日暮西山，仍耀亮在故乡那爿曾经风云激荡而又深厚的土地。他的林林总总的故事，以及他们那个时代及那一代人，于时光无声无息的河流中，会越走越远，直至隐入漫漫时光的缝隙，无法打捞；只有岁月无形的拷贝，以及我这些词不达意的文字，仍声情并茂还原那些不可复制的岁月，只鳞片爪的时光片段及渐行渐远的乡村轶事。
2020/5/31-6月4日草于师大南苑
作 者 简 介
丁济民，笔名甄石，省作协会员。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人民文学》、《散文百家》、《上海文学》、《北京文学》、《大公报》、《青年文摘》、《天津文学》、《绿风》、《星星》、《书摘》、《杂文选刊》等报刊发表诗、散文、随笔，作品被选入中外多种年度佳作文本。出版诗集《远去的乡村》，散文集《时光书》（河南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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