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 烟
侯占良
男人站在山腰远眺。近处的山像菠菜面揉出来的大大小小的馒头，远处的绰绰约约呈钜齿形状的浅黑，再远的眼尽处的山，朦胧的如烟般慢动着的灰白丝带样儿。男人收回目光，收回漫无边际的迷惘，拨开一枝搖曳遮目的野刺槐，浏览山下。男人脚下的山叫秦王山，海拔三千多米，山像半坐的巨人，被一条刀削斧劈的涧岔开两腿，东腿曰东坡，西腿便名叫西岔子梁。男人目光定在东坡最突兀的黑匣子——他家的四间两层楼。定在黑匣子毫无来由不可名状的团绕的烟中。那烟，先白薯天麻碌碡般的滚翻，稍顷首尾聚拢绽放莲花，再后来倏然直身弱不禁风，东摆西摇飞天般地扶摇…男人揉一把眼，最终确定他那个独庄院落是洇没在水雾中，洇没在秦王山下南秦河水漫上来的长嘘短叹的忧伤中。男人观雾成烟事出有因，与一个女人有关，准确地说与一个四十七、八岁的寡妇有关。男人五十出头，有老母，还有个当官的弟弟。他是护林员，更是栽培天麻的大能人，正是在西岔子梁巡山时偶遇埋天麻的女人的不经意间的半晌子拉呱扯闲，两人便对了眼热络，便黏沾地掰不开了。便有了惯常的约会，甚至有了水到渠成的那个……男女间的事儿容易上瘾，更可况一对饿了多年的鳏鳏寡妇……只是山里手机信号差，辟如男人约会女人，每每要爬上三两丈高的紧挨二楼窗户的梧桐树的斜枝上，斜枝又千不该万不该的正对着男人七十多岁老母的窗子。母亲老眼昏花偏偏耳灵，男人与女人没扯证，不想让第三者疑心碍事。可肚皮子磨烂爬上树，想说的话说不成硬憋着实在是受罪、委屈，心有不甘呐。男人向女人诉苦情，女人多上了几年学，喜欢看些小说之类的闲书，讲了陕西作家秦巴子小说里，男女青年看炊烟恋爱约会的故事。便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的双手吊在男人脖子嚷嚷:想我了在你家楼顶烧烟……男人在山林里转悠，采摘些拦路的野菌草药，山葡萄，八月炸什么的。转着转着，鬼牵神拽般地竟踅摸到了女人居住的西岔子梁，绕进女人的天麻地。女人家在梁脚的洼地，十几户的小村子，多数院落破败，茅草杂花蓬勃，年轻人、孩子们都务工的务工，上学的花钱进城接受优质教育去了。留守的老人、狗们仄靠着核桃树打盹。女人家铁将军把门三月多。男人也九十余天未曾烧烟。男人仰望远处自己家的两层楼回放烧烟时的期盼，焦虑，幸福……男人一周烧一次烟。像城里上班的弟弟们翻日历度周末似的。一般在周一的五点左右，男人先用三根硬柴搭个顶架，塞一把麦草点火，再把柏朵、旺松针、糖李子花、蒲公英花、桃花柳絮什么的盖在上面，这样燃烧的烟里自然有花，女人说她看到收到了，很喜欢。烧罢烟，男人会骑摩托车去坡下的责任田里锄地、除草、垒堤沿子。待日头完全落尽，山路人迹少有了，男人会准时出现在相约的弯脖子柳树下，载着女人去自家的厦子屋。可是两月前，也就四月吧，男人烧了四次烟，女人一次也不曾赴约，打电话不在服务区内。女人从男人的视野倏乎消失。男人伤心失落地恍恍惚惚，躲进老林子不愿见人……快饭时了，男人回到家门前的自留地拔青菜，毗邻的老吴家的责任田里要烧谷杆肥地，母亲却兀自撵出院门，抡甩扫帚打灭引火柴。吴家换地方又点，母亲索兴睡倒谷杆缝隙里打滚撒泼，披头散发、黑水汗流地喊:把我一块烧了吧，我不想活了……男人劝退了悻悻然的吴家人，好言温语讲政策:县、乡、村有法规，不准烧荒肥田，一怕引起山火，二怕污染空气。又搀扶母亲边回家边嘟囔:老老的人了，也不怕把身子伤着。母亲硬气回怼:不怕！自从发现当着环保局长的弟弟回家看手机，看商洛空气指数在全省的排名退了，进了;脸上的笑容少了，多了；母亲的心紧追儿子亦紧了，松了。男人隐约记得，弟弟当着他和母亲的面说过，全省空气污染程度要是商洛掮了扫帚，他这局长也就当到头了。弟弟说不能烧烟，母亲当圣旨般的见烧荒的就拦挡，见亲戚邻居们就重复:甭烧烟啊，那烟染的空气浑浑，熏得天气晕晕……男人炒好菜，正往锅里煮面条子，一阵轰呜声，两女人走进院门:一个是弟媳妇，另一个抱娃的年龄大的竟然是她——男人朝思暮想的那个风骚又绝情的西岔子梁的寡妇。女人瞄了男人一眼，脸红了一下，瞬间落落大方，自家人般地抱着男人两岁大小的侄子笑笑地揍近母亲逗娃。弟媳瞅空询问婆家大哥:好好的为啥就突然不理女人了？男人头摇的拨郎鼓似的否认。弟媳又问:哪，为啥不烧烟约会男人羞得扭过头不接话茬，心里埋怨女人直肠子，啥事都敢张扬。端着拌面的土豆丝、黄瓜条的母亲正好走近饭桌，应声:他烧烟，人走后，我怕把天熏失塌，提水灭了。男人脸色刷地阴了。很快又讪讪地自说自话:灭了好，灭了好！从弟媳嘴里，男人理清女人出走纯属误会，负气的女人进城并无长久打算，原不过在劳务市场瞎转悠散心消烦。巧的是弟媳家保姆临时请假伺候住院的父亲，女人就进了弟弟家，性格外向的女人和直言快语的弟媳差不多，一时相见恨晚，成了无话不说的闺蜜。这次一块回老家，弟媳自荐愿作大媒，让男人和女人明媒正娶的把婚事办了。弟媳笑咪嘻嘻地要求男人:谢承的媒鞋免了，就算帮你弟弟的忙你们也得守护好咱老家的清水蓝天……男人抱过女人怀里小侄子，走出院子看鸟。两只长尾巴山雀喳喳喳歌唱着绕着男人抖抖翅膀，表达完祝贺后从梧桐树梢悄然划过。鸡与狗咯咯、汪汪，窃窃私语着男人的花花事。对门远处的西岔子梁女人的老窝子模模糊糊，男人感觉有人烧烟，烟遮住了吧？跟出门的女人解释:雾。是梁脚南秦河的水雾。男人下意识念了句戏词:跟着做官的当娘子，跟着杀猪的翻肠子，跟着管环保的……女人接嘴：管住烧烟。女人仰面看天：你弟弟网名商洛蓝……作者简介
侯占良，陕西作家协会会员、陕西戏剧家协会会员。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发表作品，计在《长安》《野草》《满族文学》《喜剧世界》《女友》《文友》《爱人》《陕西日报》《西安晚报》《城市金融报》《商洛日报》等报刊发表作品100万字。其中，发表于《女友》杂志的报告文学《商山晨曦》获中国记协、新闻出版总署、中宣部、中国妇联四家联办的好作品大赛二等奖；小说、散文《吉祥的毛头鹰》《干娘》在全国短篇文学征文大赛中获三等奖；剧本、小品《挑女婿》《山道弯弯》《拆墙篱》获陕西省“公主杯”大赛一、二、三等奖；小戏《四叔学艺》《合心桥》获陕西省小戏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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