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秋收
文/苏立敏
记忆里，每当乡间小路上车辙深的时候，并且车辙里有了散乱的花生棵子的时候，故乡的秋天就成熟了。
秋收在感觉里是仅次于麦收的劳累，好点的地方是阳光不那么干晒了吧，相同的地方是准备的工序里都有磨镰这个环节，都是家里上点年纪的爷爷辈的人，把镰刀从土墙缝里取出来，放到树坑的磨刀石上磨。因为没有了麦收要抢收的紧张因素，秋天的磨镰声里也能听出悠闲的收秋的惬意，比如我走到磨镰的爷爷身边来，搬腾吃着一块馒头蹲在树坑旁，边吃边问爷爷一些没用的问题，爷爷就是缄默不语，也不会像过麦收时一样训斥我撵我走了。
近了秋收，村落飘着的烟火味里多了馒头的香，那是乡亲们年年不约而同的规矩，把吃了一季的玉米面收了起来，在晴朗的日子磨了白面，庄稼人要费力，一定要顿顿把白面馒头吃饱的，于是，带着糊巴的四四方方的白面馒头就又普遍地吃上了。
秋天的庄稼是一波一波熟的，庄稼人总能把光阴分摊到很匀称，每天不歇着，也不累着。哪样作物先熟，是上了年纪的有威望的庄稼人说了算。五队的个影是最懂庄稼的人，他说该收什么了，家家户户就推着木车下地了。收了黄豆收花生，收了蔓菁收山药，只要收到家一样东西，家里就算拉开了秋收的序幕。
黄豆最容易落镰，就是豆荚容易爆开，地里落一地光豆，孩子们就开始拾黄豆了，脖子上挎了书包，或是提了竹篮，拖拖曳曳地往地里去，拾半天都能拾上半斤八量的。暮色一落，孩子们蜂拥着回家去，晚上就能支起铁锅炒一顿豆子了，孩子们从此也都穿上了带口袋的衣服，高高兴兴地上街吃豆子去，边吃边玩，笑起来的时候满口生香。
秋天连绵两天雨，地里的豆子就生了芽，坷垃下的黄豆再也藏不住，都顶着芽儿冒出了地面，这时候家里的老奶奶们再也不用眼花看不到豆子当借口，都挪移着小脚下地了。拾回家的豆芽自是吃上好几天。
花生最占据夜晚的光阴，山一样堆一垛，晚上一家人守着微弱的灯光就开始择了，一个棵子上嘟噜郎当的花生都要光扭扭地扔进盆子里，听起来像是在下沉闷的雨。走在村落的大街小巷，不管走过谁家的门前，若是停下来听几句话，内容大约都是一样的，要么说说年景越来越好了，要么说该抽时间给姥娘家送点花生好煮着吃新鲜，或者说该把姥娘请来住几天一起择花生了。
蔓菁水灵灵的，拔下来不用洗，抹去上面的湿土就吃上了，还不用刀割，用牙从上面啃下来，能啃出花瓣一样的皮，里面白愣愣的瓤绝对吃起来比秋梨脆，拔蔓菁前先啃一个吃，这是秋天的礼仪。
山药一直算是金贵的作物，山药叶除了让孩子们做项链与手串戴，最主要的作用是掺菜饼子。霜降前的山药叶不用呵护了，人们一篓一篓地割回家来，鸡、猪也能放开吃饱了。
谁家也给山药准备了存储地，有窨子的人家把山药放进窨子，没窨子的人家把山药放进山药窖，是在自家院里挖一个小井样的东西，口小一些，里面的土壁一点点宽起来，最下面的土窝是盛山药的，土壁上铲了脚蹬的口，有时也不用它，大人把绳子束在孩子的臂弯里，把孩子系下去就把山药拿出来了。
庄稼人说的瓜果半年粮，山药绝对算是其中的珍品，虽然它的名字里不带“瓜”与“果”字，时兴一点的人叫它红薯，我觉得它是岁月里最好的药，因为到了吃山药的时候，平时很瘦的人突然就面色红润了。
收秋，玉米要收不到家就像主角没有上场一样，是不行的，到了玉米成熟的日子，真的就有了过麦收的几分胆怯。早晨就出发，在阳光初罩的田野里割玉米，一趟一趟的玉米倒下去，感觉在天地间收拾出了一条宽敞的路，有不再压抑的喜悦的感觉。玉米穗带皮扯下来，舍不得在地里费时间剥它，多是托付给晚上的时间，又是一家人围坐在玉米堆里，把光溜溜的玉米棒子背到房上去，有心情的人连夜就把它们摞成了整整齐齐的方阵，任风吹日晒不怕了，等春天树叶发芽前才脱粒成籽儿。
玉米收到家，剩下的活就琐碎了。地里的玉米茬要刨掉，再拉回到门前地上晒干做软柴，白了一地的棉花要摘，午后女子们要束了围腰摘棉花去。耕地种麦的大事就交给男人们去做了，这时候谁是庄稼人里种田的高手就一眼看得出来。五队的个影是热爱土地的人，他家的麦畦种了以后，他是每天蹲在地里要把坷垃都搓成粉末的，把土壤搓得像面粉一样细。二爷爷也算种地的好手，他很平衡地踩着耙并把握着耕地的方向，一地高低不平的壑沟就变得匀称而柔软，麦子在木制的漏斗里落下，过两天就长出密密匝匝的麦尖儿，清晨去看，它们都是顶着水珠珠的，在阳光的倾洒里，像是万千珍珠在晶莹闪烁。
过完秋的标志是爷爷把镰刀擦干净后插到土坯墙缝里，一边心疼着镰刀的裂口一边抚摸着镰把的松动，他自语着，大意是到了明年麦收的时候取出来再用，要早点拿出来磨，不能用的要早点置办新的，还要与跟在他身后的我说两句话，当时不懂他的意思，现在想来，可能是在鼓励我好好学习，在讲“磨刀不误砍柴工”这个道理吧！
爷爷叫“秋昌”，爷爷的爷爷在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一定也是联想到了秋天，爷爷是不是秋天的生日不知道了。奶奶叫“春兰”，是春天的生日，具体哪天不知道，只记得是在农历二月里，近了生日的一个星期天亲人们都来。爷爷奶奶的墓碑上刻着他们的名字，是竖着刻的。爷爷的名字在左，奶奶的名字在右。那次上坟时突然映入眼帘最醒目的“春秋”二字，不知怎么感觉岁月很有深意，想起来这应该也是收秋内容里的一部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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