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倌灿烂
作者：韩宝仕
1
“猪肉涨价了！都30块钱一斤了！这下羊倌发财了！”
“就是嘛，风水轮流转，也该羊倌儿灿烂一把了！”
朱家峪的人们谈论着。
2
在朱家峪第二生产队的21户人家中，老朱家大族，杨姓就羊倌儿一家。
羊倌儿的父亲杨礼，由于家贫，解放初期被评选为贫协主席。杨礼走道不抬脚，不论新鞋旧鞋，后脚跟都踩着后鞋帮儿，走起路来鞋底拍打着脚后跟，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像打着快板走路。在人们成群扎堆唠嗑的时候，他也会上前冒上一句：满州国那会儿……
羊倌儿学名叫杨八占，五行不全，算卦先生让他叫这名。他是杨家单传。上小学时，写数字“1”时，写不正当，找老师说：老师这个“1”倒了！老师一看这个孩子没潜质，会写自己名字得了。杨八占念到小学三年级就不念了。
由于杨八占家庭成分好，他15岁时就当上了生产队的羊倌儿。他每天手握一把放羊叉子（用一米多长的木柄，在一头穿上5根粗铁丝儿，做成铲形，能用它铲起石块，去打羊。）带领他的部下们翻山越岭，在朱家峪的后山、南山、月牙山、庙梁轮回放牧。杨八占天生有羊缘，羊们俸他为神，每天在他的身前身后听话地“咩咩”叫着。
小时候，我和几个小伙伴跟杨八占到后山梁上去放羊，站在梁顶上，放眼眺望：远处的鸡冠山（电视剧《打狗棍》里那山）清晰可见；冒着白烟的火车头带着长长的车厢在鸡冠山前奔跑，向东去往东北，向西通往北京。望着奔跑的火车，杨八占对我们几个小伙伴炫耀地说：那火车趴着跑都那么快，要是站起来跑会更快！逗得我们几个比他小五六岁的屁孩哈哈大笑。他还跟我们说：他在庙梁山顶上放羊，晴天的时候，向北看，能看见离宫的门楼子（避暑山庄丽正门）；向西看，能望见北京的密云水库。我们很羡慕杨八占，站得高，看得远。
杨八占的牧羊叉练得贼准，指哪打哪。如果哪只羊不听话，要跑出他的视野，他就用牧羊叉子铲起山上的一块石子，抡起叉子，扬手一掷，嗖地一下，石子飞出去老远，准准地打在那只羊的屁股上，那羊激灵一下，一个高儿蹦起，回过头乖乖地跑回来。
那时候，我们小孩嘴馋了，我就想出一个主意：用使完的、老师打满红勾勾的作业本送给杨八占，给他作卷烟纸，供他卷火烟抽。然后我就跟他说想吃羊肉了。
杨八占很讲义气，在山上放羊时，他就用他的牧羊叉子铲起石块照着不听话的羊的后胯上打。晚上往生产队圈羊时，他就找来生产队长，指着那两只拉拉胯的瘸羊说，杀了吧！那两只羊趴蛋了！
队长无奈，就将羊杀了给社员们分了吃了。
如此炮制的次数多了，生产队长起了疑心，不耐烦地对杨八占说：又羊趴蛋了！怎么总是羊趴蛋？再羊趴蛋，生产队的羊就死光了！我看你就是杨趴蛋！
“杨趴蛋”的绰号取代了杨八占。
包产到户后，生产队的羊都分给了个人。杨趴蛋又被21户人家雇为羊倌儿。他每天仍然是抱着那只牧羊叉子从沟外到沟里挨家挨户地领羊去放牧。
每天早上，杨趴蛋的哨声一响，每家每户犄角上做着各种记号的羊，从自家的羊栅栏里跑出来，汇成一股白色的河流，跟在他的身后向山坡上飘去。不同的是，杨趴蛋细心地呵护着每只羊，不再把羊打成趴蛋了。
自从保护生态环境，封山育林，牛羊禁牧开始，杨趴蛋下岗了，放羊生涯结束了。
3
我和杨八占家是东西院邻居。那年腊月根儿，杨八占妈到我家来串门，看见我家屋墙上贴着的样板戏《红灯记》年画，对我妈说，李铁梅长得好看，穿啥衣服都顺眼。我家八占要是能说个像铁梅这样的媳妇，该多好哇！说这话这年，杨八占已经三十多岁了，连个提亲的也没有。我妈说，等三十晚上你让八占挪一挪荤油坛子，婚姻就动了。
杨八占妈照办。
除夕晚上，杨八占把荤油（猪油）坛子从仓房里抱到锅台上来回走了三个来回。
杨八占挪荤油坛子一连挪了15年。姐妹们出阁嫁人了，父母离世走了，杨八占的婚姻纹丝没动，50多岁了，仍是孑身一人，守着那个破旧的院落，伴孤灯一盏。
4
前年，没有挪荤油坛子，杨趴蛋的婚姻动了。
杨趴蛋出外打工挣回来2万块钱，入冬时节回家来了。这2万块钱就像一只有缝儿的蛋，招来了苍蝇。
沟外邻村的毛二媳妇领来了一位自称是来自贵州的女子，叫葛军改，今年45岁，比杨趴蛋小十多岁。据说葛军改的丈夫在煤矿事故中死了，膝下无子女。杨趴蛋望着眼前这个女人，长相也不错，女人的香味直往他的鼻眼里钻，自己大半辈子过来了，女人的滋味还没尝过，他动心了。
第二天，杨趴蛋打酒买肉，在家里办置了酒席，葛军改就在他家住了下来。
被意外的喜庆冲昏头脑的杨趴蛋，在葛军改甜言蜜语“好好跟你过日子”的哄骗下，骑着洋车子驮着“媳妇”来到镇上，将挣来的钱存入农村信用社，存折交给葛军改管理。
一晃寒冬腊月，年关临近。
昨天晚上不知吃了什么东西，杨趴蛋窜了一宿的稀，早上起不来炕。葛军改给他盖好被子，喂了早饭，疼爱地说，自己去镇上洗个澡，顺便给你买些药回来。杨趴蛋被女人从没有过的关心举动感动得浑身发麻。
晚上，葛军改没有回来。自此，杨趴蛋刚刚娶来两个月的媳妇和他那2万块钱便肉包子打狗、泥牛入海无消息了。
5
杨趴蛋大病一场后，来家找我：老三啊，你说我的命咋那么不济呢？都是那个该死的生产队长给我起外号“杨趴蛋、杨趴蛋”叫的。你点子多，你说我怎么才能好起来呢？
我留他在我家吃晚饭，我俩喝了一斤承德老酒，我计上心来，教他如此这般去做：
每天天不亮，人们还未起床之时，杨趴蛋在整个村子每家每户门前来回走动、大声咳嗽，故意惊扰村民们。整个正月里，杨趴蛋按计而行，一天不落，坚持做着同一样事情：走动、咳嗽。要的结果出现了：每家每户被吵醒的人们都回答着同样一句话：杨趴蛋起来了，杨趴蛋起来了！
在人们的口口相传中，“杨趴蛋起来了！”
一开春，朱家峪的村民朱全批了15亩地，建了本村第一个养猪场，猪栏里抓满了仔猪和种猪、母猪。
杨八占被朱全聘为猪倌儿，负责饲养、猪粪清理，掌管猪事大权，年薪3万。
杨八占上任后，高兴万般，给我搬来一箱承德老酒说：老三你出的招真管用，小人语把我叫起来了，我的好运要来了！
杨八占还去镇里参加了养猪培训班。他跟我说，老三，等年底我发了工资，我请你去承德街吃大餐去。
天有不测风云。
年底的时候，朱全的猪全染了猪瘟，政府参与防疫、扑杀掩埋，只剩下隔离栏中的种猪母猪幸免于难。朱全得到的每头猪800块钱的补偿款还不够偿还贷款和利息。
杨八占的3万元年薪又泡汤了。
朱全人品好，心肠热，觉得对不住杨八占，就跟他说：这圈里还剩2头种猪，4头母猪，连这猪场都归你吧！你有技术，好好干，就算我对你的补偿吧。
杨八占又来我家找我拿主意。我给他做了市场预测，明年猪源短缺，猪肉缺口大，应扩大养殖规模。
6
按着规划，杨八占和朱全签订了协议，请镇兽医站的技术人员前来指导。清理猪舍、防疫消毒，又借了贷款，购进了6头母猪，期待着肥猪满圈的愿景早日实现。
杨八占很会经营，而那些老母猪也甜乎人，一个接一个地比赛式的产崽儿，一窝就产十多个猪仔。
一年多的时光里，杨八占的猪场里猪事顺利，猪连九族，猪笑眼开，金猪满圈。
今年下半年，杨八占猪场存栏200多头。进入十月份以后，猪肉价格直线攀升，活猪毛斤每斤21元，猪贩们到处抢购。
周日那天，在我的见证下，杨八占以100万元的价格将那些出栏的存猪一次性卖给了广州来的那两个猪贩子。
羊倌儿一下子变成了百万富翁，变成了大老板。
杨老板在镇上的大酒店请我喝酒，我顺便叫上了我的同事苏喜全。
席间高兴之时，苏喜全带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他大姨子在北京要回来找个老伴。苏喜全的大连襟早些年因病去世，儿子、闺女都在北京工作，大姨子把他们的孩子都哄大了，60多岁的女人，孤身一人在北京住不惯，想回老家来找个伴，安度晚年。
我说，八占兄和小苏的大姨子年龄相当，儿子闺女人家都给你养大了，你福气不小啊！
苏喜全说，这回你可别担心她挟款逃跑啊！
羊倌儿，不，杨老板开怀大笑。笑得那么开心，那么放纵，那么率直，那么阳光灿烂。
笑声在空中荡漾。
（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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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宝仕，河北承德人。喜爱写作，小说、散文、诗歌等作品散见于网络平台和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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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冈新风】羊倌灿烂（河北 韩宝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