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千里寻夫
婆母死后，王长安的家等于是散摊了，二瘦子和他的高胖老婆再也不登他家的门了。
不过二瘦子越来越颓废，睡觉睡成了瘾，说啥也不想到外面去干活，每一次都是高胖女人揪着他的耳朵把他从床上硬打起来。
高胖女人几次在路上截住我，哭得泪扑哗哗，说是二瘦子把她给骗了，二瘦子真是烂泥抹不上墙，越来越不成器了，整天不干活，一说他，他还哭哩。
“他现在变得跟个女人似的，动不动就哭，哭起来就跟个小孩似的。没理他，他狗日的也哭。也不知道哭他妈来B啥哩!”
高胖女人的胸部毫不隆起，腰板宽大僵直，又梳着短发，看起来活像个威武的男人，没想到也会哭得这么凄惨伤心。
高胖女人一边哭，一边说，二瘦子是没治了，等着看吧，妈来个B ，早晚她要跟二瘦子离婚，把娃也撂给他。
“他突然这么爱哭，会不会是得了忧郁症？”我问高胖女人。
“管他得啥症哩，俺姐俺妈都叫我跟他离婚 ，跟他家彻底断绝关系，叫他很哭，哭死他才好哩。……你咋不离婚哩，像你这条件，上哪里找不来，跟着受这罪哩。”高胖女人最后说。
三墩子还在为自己的理想奋斗，她看上一位女护士，听说女护士的爸爸是一个开小煤窑的暴发户，三墩子觉得这是个好向，于是就天天守在医院门口接送女护士，女护士要经常上夜班，三墩子不辞辛苦半夜也要去接送。听说，三墩子的努力还挺有成效，女护士没有拒绝三墩子对她的执着。
三墩子一面充当着护花使者，一面也吊吊打打地干着临时工，一会在修理厂修车，一会去给人送牛奶，有一阵还在街上蹬“拐的”拉人。
小妹妹十八岁，没有人管了，胡乱找了一个对象结了婚。
还是可惜四弟了，四弟彻底不上学了。没人再给他出学费。
四弟不上学，不知怎么就结识上了一群小流氓，小流氓训练他，让他去学习偷东西。四弟本是天资聪颖，一学就会的孩子，很快就成了这方面的高手。
四弟最擅长偷手机，手机刚在秦州流行，那可是个贵重的东西，偷来的手机，很快就被同伙卖掉分了赃。
四弟有时也很乖，哪里也不去，就一个人躲在家里，一瘸一拐地在大案板上给自己擀面条吃。四弟胃口好，白腾腾的大老碗里一根青叶子也不见，倒些酱油醋一攉，扑噜噜一会就吃个精光。
果农们在三月份人大、政协两会召开的时候，又一次集体到两会上来闹，有的果农还跑到了西安到省政府去告状。省上派了三名记者到秦州市来采访，《三秦都市报》也跟着登了几版相关报道。影响越来越大了，秦州市政府再次责令农业部门务必找到王长安，解决果农的问题。
农业部门派人到家里来找王长安，我说王长安去了广州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来人不相信我，以为我在骗他们。
自从王长安上次打电话说到从广州到了桂林以后，就再没有打电话过来。没有他的号码和住址，连婆母逝世的消失也没办法让他知道。
有一天，肖万寿突然蓬头垢面地来了，他说：“嫂子呀，快快叫我王经理回来吧。……再不回来，恐怕连命都保不住了!”
“怎么回事？”我急问。
“你不知道冯红旗喔贼日下的，不是个东西，我们跟王经理找见了他，他根本就不理，王经理一躁气，就跟他打了起来，第二天，他叫了几个人撵到旅舍把王经理又打了一顿。……”
“打得咋样，要紧不要紧？”我又急问。
“要紧是不太要紧，王经理头被打烂了，缝了七针。”“他们用什么东西打的？”
“来了三个人，有一个人据说还是壮族的，头上蒙着一圈圈的毛巾，手里提着大刀，说再不走，叫我们有来无回!”
“长安现在在哪儿？”“还在桂林。”
“为什么他不跟你一块回来呢？寇乃旺呢？他也回来了？”
“唉，你听我说，嫂子，……王经理挨了打，我劝他回去算了，只要有咱人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日子长着哩。可他说回去也是个死，不如就死在外面好了。……喔寇乃旺也是个犟熊，不说劝一劝王经理，还煽动王经理到桂林公安局去告冯红旗，他两个天天坐在公安局不走，要桂林公安局处理冯红旗。……目的还是想要回果款。”
“处理了没有？”
“公安局说传唤冯红旗，后来不知为啥又不传唤了。”
“那现在他们准备咋办呢？到底回来不回来 ？”
“我正要跟嫂子说哩，就是这个事。王经理看样子豁出去了，他说不跟冯红旗见个高低绝不回来。……你知道冯红旗是个啥人吗？喔狗日的，在桂林是有老婆的，喔狗日的，本来就不是做苹果生意的，喔本来就不是个正经生意人，喔跑一个地方骗一个女的，不知道骗了多少个女的了。光是在桂林我就见他挂了一个女的，那个女人整天跟他粘着哩，好像说叫个阿丽啥的。……你看喔冯红旗心多瞎，没看出来喔一天笑嘻嘻地原来是这么个瞎锤锤子。嫂子你想王经理喔老实的人跟喔熊能斗得过？再弄下去，喔瞎锤锤子真敢使坏心眼眼子哩。”
“喔打王经理的一个人临走时还说一句：你几个外地人在这还成啥精，我们没有后台就不打你，以后见你一回打你一回。……喔冯红旗肯定给派出所有勾结哩。不然不会喔嚣张。”
肖万寿咥咥不休地说着，急得我几次想插话插不进去。
真是没想到冯红旗是这样一个人，他的坏，他的“瞎，”比梅天风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呀!他比梅天风更会伪装，更会骗人，也更心狠。幸亏那个女教师的母亲反对女教师跟冯红旗来往，不然的话，我恐怕也成了一个千古罪人了，就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我的罪孽啊!
我居然给冯红旗介绍对象，我真傻呀，竟看不出冯红旗是这样的人。
“强龙压不住地头蛇。赶紧叫王经理回来吧。看喔样子，冯红旗来头不小哩，出了事，谁替咱说话呀!”
我告诉肖万寿说寇乃旺的媳妇子过年时死了，问寇乃旺知道不知道。
“他咋能知道哩，寇乃旺根本就不给家里联系，他说他最怕听到家里的事情，一提家里事情他就心慌，知道没有啥好事，不听还不心烦，越听心越烦。”
肖万寿说他是从紫土镇赶来的，他今天早上六点钟到的西安，八点钟到达秦州，坐上车就先回去见了老父亲。 跟老父亲见了个面就赶紧又下山找我来了 。
肖万寿的父亲当年参加过智取华山的战斗，是唯一幸存下来的勇捣匪巢的孤胆英雄，改革开放以后，他仗着自己老英雄的历史，柱着拐棍跟着村支书跑镇上到区上，给村子里要回来了很多钱，使村上路通了，电通了，水有了，所以，他在村子里一直德高望重，村人们非常敬重他。村里人看在老英雄的面子上，才没有去卸肖万寿家的苹果，没有去砍他家的树。
可是，老英雄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一辈子一心一意地为群众谋幸福，他的儿子却干出了这么一件坑害群众的事。他一见到肖万寿就把肖万寿骂了个狗血喷头，掂起一个小板凳就朝肖万寿砸过来，吓得肖万寿不敢再见自己的父亲。
肖万寿给我了一个地址，说这是他们在桂林住的一个小旅馆。
我告诉肖万寿，王长安的母亲也死了，肖万寿嘴里嘘嘘着，一连声地说：
“栖惶，栖惶，真栖惶，咋是个这哩，咋是个这哩!”
已经是下午六点钟了，我正准备要回家吃饭，听了肖万寿的话，我饭也顾不上吃了，跑回到家里，叫上女儿，拿了五百块钱，拉上孩子就向汽车站奔去。
到达西安火车后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了，没有了到桂林去的车了。我只好跟孩子睡在车站旅舍里。夜里，轰隆隆的火车叫声，响了整整一夜，一会这趟车进站了，一会那趟车又开走了，车站旅舍真是太不安静了，伴着隆隆的火车声，孩子香甜地睡去了，我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天一早，我买上了一张下午四点多钟发往桂林的火车票。
在火车没有开的这大半天时间里，我哪里也不想去，也没有力气去走动，我搂着孩子坐在候车室里一分一秒地等着发车时间的到来。
这时，有一个男人走到我的身边问我到哪里去？我告诉他我准备去桂林。
“巧了，我也要去桂林，我们可以同路。”他说。
他问我到桂林干什么去？我说去找我的爱人，他问我爱人在桂林做什么呢？我说我不知道，他又问我有没有爱人的地址，我就把肖万寿给我的那个条子给他看了。
他或许是听出了我的处境，对我说，桂林那么大，就凭着这上面写着的一个小旅舍的名字你就能找见他？ 他问我万一一时找不见他，你带得钱够不够？不要钱不够了，你回不来怎么办？
他的话提醒了我，我想起来，我只给我自己买了一张火车票，没有给孩子买车票，我指着我的孩子问他，像这么大的孩子要不要买车票？他看了看孩子，说恐怕要买车票，最少也要买个半票。我在心里计算了一下，我买了一张硬坐车票用去了260多块钱，再给孩子买一张车票的话，回来的路费就不够了。
我沉默着没有言语，这个人大概又看出了我的心思，说，如果不给孩子买票也行。我问他怎么样就行。他说你到桂林出站的时候，不要跟孩子一块出去，让你的孩子单独走，你的孩子顺着出站口边哭边走，就装着是找不见大人的样子。这样子她就先出去了，然后，你出站后再把她领过来。
“我可以跟在你的孩子后面，不会找不见的。”
他说到这里，我转回头问孩子敢不敢这样做，孩子并没有认真听我们的谈话，我就把旁边这个男人出的主意给孩子又讲了一遍，孩子听明白之后，就大哭起来。
这两年来，为了防备孩子遇到不测，我整天地告诉孩子，见了生人不要理，放学后，要和同学一起回家，不要走小路，要走大路，家里没有人不要走远，就坐在咱家楼梯上等我回家，一个人在家谁敲门都不要开门等等。
结合报纸电视上面的种种报道，我非常容易地就编出了真真假假的例子来吓唬孩子，说某某小孩被人骗走了，坏人把他的腿崴断，然后故意把他的腿拧到脊背后面让他当残疾人上街要钱，要的钱坏人就拿走了，还不给他吃的，让他吃垃圾堆上的饭。
又说某某小孩一个人上街，坏人从后面拍了一下他的头，他就晕了，坏人的手上沾着麻醉药，就像是《水浒传》里卖刀的杨志喝了蒙汗药什么也不知道了一样，小孩就会乖乖地跟着坏人走，到了没有人的地方，坏人就把小孩扔进大卡车里，拉到深山里面，关到一个黑屋子里，用一个这么粗的大管子抽小孩的血，然后把小孩的血卖掉，等到小孩的血抽完了，就把小孩扔到山沟里，让狼叨去啃骨头。
我说得这么的恐怖，这么的寒森，还没有说完，孩子就吓得拱进被窝里，用被子蒙住脸，大声叫着说：“别讲了，别讲了，我害怕 。”
这一段时间，孩子一听说让她一个人去做某事，就绝不肯去。
“妈妈，我不要去桂林，我不要找爸爸。”
孩子一边哭着，一边拉着我的手喊着要回家。
我心乱如麻，想着真要是到了桂林，找不见王长安的人，还不知道是怎样的结局，我一个人好说，孩子怎么办呢？
在秦州的时候走得急，这些问题都没有顾得上去考虑，想想这个男人给人带来了多少麻烦，多少焦虑啊! 他想干什么就让他干什么去吧。就算见了他，又能怎样，他能听你的吗？你还不了解他吗？他如果是有一丁点能够听进别人的谏言，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样一个地步啊! 找他干什么呢，不能为了他，再让孩子有什么闪失了。
这样想了以后，就决定不再去桂林了，于是又拉着孩子到售票口去退票，中途被一个人截住，少给了五十块钱退掉了票。
至到现在，我也没有想明白，那个在候车室里跟我攀谈的男人是好人还是坏人？他为什么要跟我搭话？他是一个真心帮助我的人，还是在火车站的角角落落隐藏着的一批伺机拐卖妇女和儿童的人之一？
总之，要不是遇到了他，跟我说起了去桂林的一些事情 ，使我改变了主意，说不定我真的就去了桂林。因为，在当时，我的脑子里其实是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知道去想，我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候车室里电子屏幕上闪过的红色地名和时刻，只等着时间一到，坐着火车就到桂林去。
作者简介：
东篱：陕西铜川人，陕西省文化厅百名优秀人才之一。陕西著名女作家。曾工作于铜川市人民政府研究室。出版有长篇小说《婚后不言爱》《婚戒》《生父》《香》《远去的矿山》五部，其中《远去的矿山》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其作品以凌厉的风格和直面现实的勇气，受到读者喜爱，拥有广泛读者群。贾平凹称赞其长篇小说《远去的矿山》：我读了《远去的矿山》那书，很让我震撼，写得好啊，那么硬朗，那么扎心，那么令人感慨！
主播简介：大青衣，现居面朝大海的海滨城市大连。过着柴米油盐的平淡日子，仍有诗和远方的憧憬。度着青衣的成熟岁月，幻着青衣的优雅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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