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使用化肥和农药的时候,水田里黄鳝特别多。
大人们已经把一整片水田的泥土翻跺好了,等着秧苗长高,拔了一棵棵插进去。妈妈和舅舅们等天全黑时,点上松枝条,提着小背篓,出门抓黄鳝。
夜空布满星星,远处山谷里鸟儿有一下没一下的鸣叫声,荡了过来。月亮清辉,亮不过心里头的兴奋。瞧那远处一圈圈的火光点点,都是一样趁夜觅野味的小伙伴。远远地喊了过去,守夜的狗最先回应:“汪汪汪”!怕吵醒劳作了一天的大人,喊过招呼后各自赶路。
刮掉松香,松枝条上还是残留有松香,烧起来火大,脚下的路明明暗暗。松脂的清香在空气中布开,混合着夜的清凉,饱吸一口气,步子越迈越大,越走越有力。
天气渐渐闷热,黄鳝夜里出来透气。火光一照,水田里大大小小数不清的黄鳝安静卧在泥土上,光滑有光。把背篓放在泥上,对准黄色伸手一抓,趁它还没有惊觉挣扎,迅速丢到背篓里,手势又快又准。妈妈怕黄鳝,不下田,站岸上兴奋的跺脚。
外公外婆生育有六个儿子一个女儿,嘴巴一张,都得要吃,穷敝败落的家里,吃是每天的难题。舅舅们把满满一背篓的黄鳝背回家,倒在大木桶里,从井里吊起一桶井水冲到木桶里,井水的清凉吓得黄鳝钻来钻去。少年们一脸心满意足。再吊桶井水,冲刷干净腿上的泥土,回房美美睡去。这一夜,天井里的黄鳝躁动不安,悉悉索索。
杀黄鳝最壮观。在天井,舅舅们以木桶为中心,围成一圈,从桶里抓住一尾黄鳝往地上用力一丢,又快又狠,趁黄鳝趴地上动不了了,捡起来按住头,用锋利的小刀从头往下一划,血肉崩裂,剔去骨头,切长段。大半桶的黄鳝,只杀得天井里黑红又黏糊,抬头听风,屋后的竹林安静得很,脸颊上的热汗再也等不及了,大颗大颗往下掉。
烟囱里很快有炊烟升起,妈妈烧火,往火膛里塞把鲁草,火齐齐烧来,噼里啪啦如摁不住的喜悦。满满两大钵的黄鳝,撒盐拍姜倒油锅里炸。
油用的是自家熬的猪油。雪白的一小钵,放在灶台上。夏天天热,融成了一汪淡黄色。猪油一下锅,舅舅们就站起来,此起彼伏的守在锅前面。
长身体的少年有着填不饱的胃。新鲜刚炸的黄鳝一人抓一块,没吹几口气就往嘴里塞,烫得龇牙咧嘴,没嚼出味道已经下肚。只觉得,还是太少了,今晚得抓更多回家。
我妈很会做黄鳝,但是她自己从来不吃。说黄鳝吞下去,在喉咙里头动。她还会跟我讲一个黄鳝的故事。
妈说,村里有个女的,眼睛瞎,看不见,她有个女儿,人痴痴呆呆。她想吃黄鳝,就让女儿晚上也去。女儿认不清黄鳝和蚯蚓,同行的小伙伴不愿意把黄鳝分给她,让她捡了一小桶蚯蚓回家。
天还没有亮,女人还在睡,女儿想吃,偷偷做,烧火,倒油,倒“黄鳝”,盖上锅盖后铲起来。第二天,女人起来,女儿说黄鳝可以吃了。女人嘴早馋了,想着女儿虽然痴呆还是有点用,夹了一根咬下去,吐掉,叫女儿过来,女儿乖乖走上前,手里的拐杖狠狠抡了下去。女儿嗷嗷大叫跑了。
我妈跟我讲了这个后,说实话,很长一段时间,我也不敢吃黄鳝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