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袁照:“我会做一棵树,长在唯有你的世界里”(扬子晚报第三届全国作文大赛初赛评点之余的话)

接受聘请为高中组评审专家
“我会做一棵树,长在唯有你的世界里”(扬子晚报第三届全国作文大赛初赛评点之余的话)
《扬子晚报》联合南京大学等高校,日前举办了:第三届全国中小学作文大赛。今年9月启动,11月20日初赛结束。初赛的高中赛题是《《发现一条河流的隐秘》》、《底色》,昨天傍晚收到《扬子晚报》王记者的两篇初赛佳作,请我点评。我很荣幸被邀请为高中组评审专家,多了一个思考中学生作文的机会。我多年来提倡高中生两种写作,一种是“诗性写作”,如清泉喷薄而出,自由流淌而一泻千里;另一种是“考场写作”,同样如清泉喷薄而出,自由流淌而一泻千里,只是要有一定的规范,所谓“喷薄而出,自由流淌”,必须遵循考试要求的规范。大赛作文,属于那种作文呢?我以为介于其中,既自由,又规范。我多年研究高考作文,当下的高考作文正走着“新材料作文”之路,提供一些材料,或一句话,或两句话;或一张图、或一张图表,总之,根据所提供的材料,写一篇不少于800字,题目自拟,题材不限、诗歌除外的文章。这样的文章怎么写?大赛作文与之是什么关系?江苏现在高考仍然独立命题,关于高考作文,每年颁布的的“考试说明”,都提出这样的发展性等级要求:深刻、丰富、有文采、创新。符合这样要求的是怎样的一篇文章?在只有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内,要求考生根据材料,不能游离材料,写出“深刻、丰富、有文采、创新”的800个文字来,怎么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最近,我翻阅部编高中语文教材,我看到高二写作部分,对学生的作文要求同样是“深刻、丰富、有文采、创新”四个要求(我一直在琢磨是谁抄谁?)。何尝是作文、包括高考作文要求“深刻、丰富、有文采、创新”,对所有人的写作,包括作家的写作,何尝不要求“深刻、丰富、有文采、创新”?
因此,我评点扬子大赛的优秀作文理当以“深刻、丰富、有文采、创新”为要求,这四个要求,落实在学生写作的过程中,就是两个问题“立意”与“想象”,立意好,文章就能“深刻”、就能“创新”,驰骋想象,海阔天空,历史与现实,人文与科学,当下与未来、人与自然,等等,都在一瞬间汇集笔端,文章如何不“丰富”、“有文采”?我很赞赏叶圣陶先生的一句名言:语文老师要写”下水作文”,老师出题目请学生写,首先自己也要写,体会甘苦。我曾经用半年的时间,每天吃了午餐,回到办公室。随意翻阅书籍、报纸,随意找出一张图、一句话、一段话,随意出一个题目,写一篇1000字左右的文章,时间不超过50分钟。以能发表为标准。我总结高考作文,也包括所谓的“诗性作文”,就是四个字“看图说话”。材料在手,能迅速转化为一幅画,即一个场景,然后,把这幅画、这个场景按一定的顺序与规则,写下来。这就是写作过程。比如,今年的扬子大赛的题目,采用了传统的命题作文形式:《发现一条河流的隐秘》告诉你就是写一条河,眼前要浮现这幅画面,然后展开想象的翅膀。周琳同学浮现了“响水”。《底色》虽然没有明确告诉我们这幅画面是什么?但是我们可以根据我们的人生经验,浮现一幅画面,耿飞扬同学的眼前浮现了村子里的一棵老桂树。
评点完这两篇佳作,我也在思考。我如何审题?我如何立意?面对这两个题目,我会想象出一幅什么样的画面?我把这两个题目,想在了一起,浮现的是这样的一幅画面。我为这幅画写了一首诗《来世是一棵树》,假如,我有时间,我会把我的这首诗演化为一篇散文。(2017年12月12日)
(面对《发现一条河流的隐秘》、《底色》题目,我想到了这幅画面)
来世是一棵树
柳袁照
我会是一条河流
夕阳下满是忧郁
旷野上有野鹤
风入了松林
那个时候
不问路有多远
我会离开所有的怀想
拿一本你给我的诗集
坐在寒冷的夜
远方的山岚
想起心头就有暖意
其实这是个夏天
生命都如夏花盛开
既然选择了
就不问路有多远
丰盈而灿烂的情感
明亮的云天
假如有来世
我会做一棵树
长在唯有你的世界里
路上下了大雨
生命的河流充沛了起来
佳作选评1:《发现一条河流的隐秘》
周琳(江苏省东海高级中学鹏飞部 (1)班)
(刊登于2017年12月13日《扬子晚报》)
古老的渔阳河畔,有一座宁静的小山村。百十户人家,几顷橘园,万杆桑竹。古朴的石板小径,重重叠叠,郁郁葱葱地通往河边。一块巨大的岩石立于河岸。这里便是从荆南水路沿长江—清江—渔阳河前往鄂西南佛教圣地大梁山的登录之所-—香客岩。
古时循水路进梁山访仙拜佛的香客,都要在此歇船。穿戴得毕恭毕敬的男女,带着满满的虔诚,舍筏上岸,在此焚香祖道,祈求神灵保佑一路的行程。
天音辽夐,响水万叠,从那远古的洞卡住罅中逸来。和着这白水激石的清韵,不知唱了多少年,莹莹润润地把日子弄得诗意十足。
响水洞人就这样过了几百年、几千年有晴有雨、有诗有画的日子。渔阳河上的风,一次又一次掀起它们褶黄的诗笺……
然而,不闻响水之声已经很久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渔阳河水电梯级开发,修了香客岩水电站。一座高耸的大坝,拦在渔阳河的两岸之间,长长的平湖,淹没了香客岩千年万载风化雨蚀的恭虔。响水两岸高楼拔地而起,而河中一年四季都有机动船往来行驶。作家来了,写出《水电颂》;诗人来了,唱出《长湖吟》;一些作曲家还以为它们谱写了英文演唱……没想到都遭到村中上了年岁的老人,一遍一遍地摇头。
“唱不过的响水曲,听不过的渔阳调!”
那些被响水唱白了须眉的老人重重地抛下这一句。是啊,那些夹杂着东洋腔、西洋调的杂音,怎么比得过响水千年吟唱出的清韵。
然而,犹如响水沉匿于渔阳河的水底,村人们点燃了千百年的篝灯,也就此熄灭在这个深渊里,唯把它们的青烟留在历史的长卷上……
于此,我窥见了响水的隐秘—文化的转型发展与此何其相似。当下,我们的民族文化在外来文化的风暴中,迷失了方向。诚然,兼收并蓄、容纳百川是我中华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的体现。可为何异邦文化冲斥我们的生活?为何我们的传统文化日渐隐没?为何民族文化在时代的森林里迷失了方向?
究其原因,一方面是我们缺乏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崇洋媚外的思想难以剔除。另一方面,与时代的大环境不无关系。现代化、商业化如潮水一般汹涌奔突、攻城略地,消费经济的膨胀鼓动着人性本能的自私。在晴朗无风的岁月里,灵魂在匍匐,精神在失足,我们从未遭遇过如此漫长的精神月食。
那么,在这个商业化物质化的时代,民族文化就要如此湮灭无闻了吗?不,绝不能!文化的复兴,离不开青年人的传承和民众参与。是时,我与响水村人民的行动上看到了文化之流源远流长的可能。响水洞人在村口建起了“五美”文化市场。村里实施“三万”工程,村长发动全村人整理枯井湿堰。村人在后山的一处古木浓荫下,发现一只窠石窟,经全力掏挖,清除岩石淤泥,淙淙的泉水又从洞底流了出来。村人们甚是惊喜,在广场旁栽种了五颗镌刻着“和”“净”“孝”“诚”“勤”
的文化石,挖了水渠,引来山泉,从石旁流过,叮叮咚咚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人们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的岁月。
老人说:“这才是我们从前听到的声音,这才是我们响水洞村!”
我信,我们的民族文化有着烛照未来的力量,因为它的真实,它的本色,它的温情,也因为它深深扎根于这片热土的执着,就如那响水,虽经历波折,但依旧环佩叮咚,汩汩流淌。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响水洞人把他们的文化情结唱得特别悠长,连着那响水的声音传得很远很远。
柳袁照老师的评语:
本文立意很好,也很深刻。在平静的叙述、描绘之中,引出了让人深省的问题:我们如何对待传统,我们如何对待民主的优秀文化传统。在我们面向世界、面向未来的进程中这个问题尤其重要。作者提出这个问题,不是泛泛地说教、议论,而是讲故事,讲“响水”的故事、讲“响水洞”的故事,一路风景、一路历史典故,引人入胜。正在读着的兴头上,嘎然“响水”不响了,这一切美妙瞬间不见了。在此基础上,即蓄足了势,然后借题发挥,提出了问题:文化自信。当下我做了许多以为是进步的事情,其实是大为倒退地事情。那都是没有自信地表现。议论有着落,让人信服。该作者的写法,让我想到了王安石的《游褒禅山记》,开首写褒禅山,一片美景,然后生发议论,饱满而让人赞叹,此文有此境界。题目形象而深刻:发现一条河流的隐秘。这条河,即历史文化的长河,之所以美妙的歌声不断,原来有隐秘:我们自身地优秀文化传统。一旦丢掉了她,就丢掉了一切。

佳作选评2:《底色》
耿飞扬(南京市中华中学高三13)
(刊登于2017年12月13日《扬子晚报》)
这是十月末尾的黄昏。
这里的夜色来得早,来得深,星子也衬得越发明亮。若是在平日,这只有老人与幼儿的乡间早已落入寂静,然而今夜却很热闹。黄色的灯光照亮了老屋的前前后后,人们围在我的身下。
那些脸庞我都认得。哪怕这十几年的光阴,使老的更加苍老,少年长成壮汉,小姑娘嫁了人,有了孩子,我都认得他们。
因为我是这里的一棵老桂树。我在这里看着他们呱呱坠地,又看着他们被装进棺材。一代又一代,不断更替。他们是我的孩子,他们自出生就有我留下的印记。那不在他们的肢体上,而在他们的舌尖上,他们的面颊上,他们的回忆里。
“我们都桂的孩子。”每一个母亲都在我的树荫下亲吻她们的儿女。
老屋外,有卡车的轰鸣,它巨大的轮子碾过门前那一条石子路,车上的工人带着安全帽。“轰隆隆”“轰隆隆”……这声音在夜的重压下变得沉闷,朦胧,让我心神恍惚。昏黄的灯火,围聚的人群,有多久人们没有这样聚集过?
到了今天,终于……
悲戚?树没有办法流泪,我也不想哭泣。当他们一个个离开我后,我便明白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我不惧怕死亡,因为我知道,我仍会活着。
“轰”白色的木屑飞溅,它终于倒下了。电锯停止了转动。在人们的黑色的眼眸中,那一棵桂树缓缓倒下了。叶划破了风,发出瑟瑟的声响,满树桂花雨一般地落下,尘一样地扬起,沁人的香气弥漫在10月的晚风中。
“四时不谢,八节长青”谁在低语?祖父忽的想起一副对联来。庭院中的人们沉默了。年幼的孩子开始哭泣,接着女儿们也纷纷掩面,泪水簌簌洗去了她们面上的脂粉,露出她们原本小麦般的肤色。莫名的悲伤在呜咽中变得浓烈,男人们倚坐在石井边。农人脱下带有泥土的粗布手套,商人放下沉甸甸的手提箱,海归的博士摘下他高耸的礼帽。共同的悲伤让人们围坐在一起,这一刻人们脱去了世俗给予他们的浮色,他们又成了兄弟。一样黑色的头发,一样麦色的皮肤,一样是 “桂的孩子。”年轻的母亲抱紧襁褓中的孩子。
只有老祖母不为所动。她没有哭也没有笑,提了只篮子,跪在老桂树旁,一捧一捧地将桂花装进篮子里,她的动作轻柔而缓慢。等装满了半篮后,她唤来祖父,两人悄悄回到灶房,留众人在这夜中悲咽。
这是人间最寻常的味道。平凡的米面之香。白色的雾气带着温热扑面而来。元宵的火热透过蓝边的瓷碗,温暖人们冰凉的指尖。摘下眼镜,撩起袖子,抄起筷子,或者干脆拿起碗来痛饮。人们包裹在元宵的软糯中,忘记了流泪。
桂花的香气随着微甜的汤水流入五脏六腑,那种畅快,让人们的面额上蒙上一层薄汗。仿佛又回到那段年少时光。在那个物资奇缺的年代,连白糖都是奢侈品。那是兄弟姊妹四五个都盼着这碗少有的香甜。一大伙人或蹲或倚在桂树旁。小伙子狼吞虎咽,小姑娘舍不得,一个一个地细细尝。
“姆妈,再来一碗!”
“爹爹,还要来一口。”
还是那种呼唤,还是那样渴求。十几年来,他们长成了大人,走出了村落,在社会的不同阶层落脚安顿,品尝无数辛酸苦涩,彼此在各自的道路上渐行渐远,似乎再无交集。然而就在今夜,他们恍然发现,自己从未改变。那朴实的底色,不深也不浅的保存于他们的舌尖,他们的面颊,他们的回忆里。
“我们都是桂的孩子!”
祖母抱起了家族中的新生儿。坐在那倒下的桂树旁,此时夜早已深若古井。灯火昏黄将人们的面颊衬得朦胧,时光仿佛倒流,他们又成了老母亲最疼爱的小伙子小姑娘。人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汇向祖母,眷恋又崇敬。祖母,折下一枝缀有几簇玲珑小花的桂枝,将它放在婴孩的襁褓中。她粗糙的双手上还粘有白白的糯米粉与零星的桂瓣,她用指腹轻柔的拂过孩子熟睡的脸,并赐予他一个老母亲的吻。
一百多年来,这棵树见证了家族中所用人的诞生。如今他是最后一个了。他继承了这个家族黑色的头发,小麦般的肤色。他一样也是桂的孩子。
天亮了,工人开始了最后的施工。
一阵烟尘飞扬后,老屋也化为一片废墟。零碎的瓦片间散落着用不褪色的绿叶。
人们就站在不远处。农人带上手套,商人提起提箱,博士整理袖扣与礼帽。在他们所有人胸前的口袋里都插着一枝桂。人们在村口挥手告别。祖父祖母乘上开往城市的汽车,离开他们生活了一辈子的村子,年轻的母亲抱着小小的婴孩,她轻轻地,说着,唱着,那些桂树下的故事。
柳袁照老师的评语:
本文有情有景,通过村子里的一棵老桂树生死,道出了一个深刻的主题:城市化进程中的“乡愁。”乡愁是什么?是情怀,是担当,是感恩,是坚守。乡愁又是什么?是无奈,是失落,是徘徊,是情绪的自我超越。本文的可贵之处在于:这一切不是直接告诉读者的,还是通过写了老桂树的所见所闻,所想所思,以及她的遭遇,表达了这些题旨、题意。在表达手法上,她运用拟人手法,使老桂树成为美的化身、历史的化身、人格的化身。突出细节,场面的细节、人物心理的细节、对话的细节,化抽象为具体,真实、可信,从而感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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