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袁照:净峰山

怀着既失望又庆幸的心情,我上了惠安净峰山。我不是为观风景而去的,我是为弘一法师而去的。弘一法师是我一直都十分敬仰的高僧。我学写字,最爱两个人,一个八大山人,另一个就是弘一法师。两个僧人,一个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全溶在笔墨中,另一个全是静寂没有一点人间烟火气。凡是弘一法师留下踪迹的地方,只要我到了那里,是一定要去的。去净峰山我有许多期待,是说不清的那种从心底涌出的期待。真是一个绝佳的山头,三面是海,孤峰从平畴上耸起。儒、释、道合一,寺庙、道观都在一起。可是到了那里,却让我多少有些失落。当年弘一法师挂锡的地方,还是如此杂乱、零落、斑驳。只有几个老者,或在此打坐、洒扫。
由于我们的到来,常年被锁的门被打开,我走进弘一法师住过的仅几平方米的崖间小屋,简陋异常的木床、木桌,据说还是当年弘一法师先由自己设计、再请山下的村民给打制的,一方小窗、一方小门,从窗里可以看山景,从门里可以看海景,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东西了,要有就是还有霉湿的气味。我默默无语,独自一个人走出门外,我左右徘徊,前后盘桓,也仅有几个巴掌的地方,我竭力想象当年弘一法师在这里生活的情境:他会在哪里凭栏眺望大海?他会坐在那一块石头上思索冥思?
赵朴初说弘一法师的一生“无尽奇珍供世眼,一轮圆月耀天心。”他二十岁文章就惊海内,集诗、词、书画、篆刻、音乐、戏剧、文学于一身,造诣之深,几乎无人可及。他经历世事荣华,幡然醒悟,皈依佛门,弘扬佛法,普渡众生出苦海,被佛门弟子奉为律宗第十一代世祖。晚年自感体力不支,欲找一个幽居之地终老。他看上了净峰山,峰峦苍古,就此驻锡。那是春末时节,他还在自己的小屋外种下了菊花。可是还未等到秋菊吐蕊,弘一法师就离开了。又为何匆匆离去?当地习俗,逢节遇事都要进山寺搭台唱戏,还要敲锣、打鼓、放鞭炮。弘一有些受不住,对住持说,能不能不要在庙里唱戏。主持有些不高兴,借故出走。更甚的是,厨房故意用烧不着火的树枝做饭,过了晌午饭还做不出来,接连几天都是这样。弘一法师苦心向佛,有过午而不食的习惯。分明是赶他走。无奈,只能离去。
站在弘一法师的像前,我为净峰感到遗憾:净峰遇到了弘一,却很快又错过了弘一,可弘一的来去却让净峰有了非同的意义。我相信许多人来净峰、来净峰山、来净峰山上的净峰山寺,一定也与我一样,并不是来专为烧香拜佛,一定是为弘一法师,为弘一法师的道德人品而来。弘一法师是一个高僧,是一个真人,但绝不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他也会生老病死,也有普通人的感受与感觉,心底也会有微微的波澜,会有所失望与失落。但,唯有这样,才让我们更亲近他。一个台阶,一个台阶,走下来,我竟为净峰惋惜:净峰怎么在不经意中,犯了一个历史性错误。弘一法师在我心中就是菩萨、就是佛,而菩萨与佛,在我心中又是最具人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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