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2021年元月4日)《北京晚报》以《不像大学校长的梅贻琦》为题,刊发了这篇本人写于去年七月初的小文,原题《一个不像大学校长的大学校长》。梅贻琦何其少啊,我们今天仍然呼唤他。
一个不像校长的大学校长
你能想象一个校长工余时间,帮着夫人在学校附近摆摊吗?而且是大学校长,而且是最著名学校的校长。你知道这是谁吗?这就是梅贻琦,担任了清华大学十七年校长的梅贻琦。梅贻琦在几乎最危难的时候到任主理校政,他首先取消了校长的特权与特殊津贴,生活开始拮据,于是夫人摆摊,以贴补家用。
从一所颇有名气,但无学术地位的学校一跃而跻身国内名牌大学之列,这个过程是在梅贻琦任内所完成,已成共识。现在,被大家所称道的“西南联大”,主要的管理者当也是梅贻琦。办学之艰苦、艰难,几乎前无古人。期间,梅夫人又一次与学校几位著名教授夫人上街“摆摊”,卖“定胜糕”,当时之窘状,现在却成了美谈。
越像越不像,不像越像。世界就是如此奇怪与辩证。一个清华的校长,夫人摆摊,有时还会站出来帮忙,谁能做得到?清华大学当时已经是大师林立的地方。教授开会,他到场,找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只是静听。不时还像茶役,看看教授们茶杯里没茶了,起身续茶。会议将结束,问他,要说什么吗?回答:“吾从众”。什么叫“吾从众?”就是我听从你们教授的。
在学校牛、教授牛、学生牛的地方当校长,不是那么容易站住脚的,而且还要大家拥护,真是难上加难。梅贻琦有什么超人的本领?没有。他的做法据陈岱孙的概括,两条:一是注重师资,“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二是民主管理,建立由教授会、评议会和校务会议组成的行政体制。
梅贻琦在危难之中走马上任,在就任演说中,即说出了著名的“大师”与“大楼”的论断。可见他的高度、视界、胸襟。有人做过一个初步的统计,仅以1936年为例,清华教师队伍中即拥有潘光旦、冯友兰、朱自清、陈寅恪、闻一多、俞平伯、余冠英、吴宓、叶公超、金岳霖、贺麟、张岱年、吴晗、吴有训、叶企孙、赵中尧、任之恭、周培元、熊庆来等这些如雷贯耳的学者、大师。因为有了一位名师,才造就一个名专业,而拥有一批名师则能造就一批名专业,有时一个名专业就能支撑一所学校,梅贻琦治下的清华,名师如星辰灿烂,如何不让一所学校快速亮起来、伟大起来?
今天有的校长,往往追求场地、校舍、设施、设备,追求规模。有多少真正把“人”放在第一位?把教师培养与引进放在第一位?真正尊重教师,真正让教师在学校“当家作主”?而校长自己真正退到“服务”的位置?梅贻琦之前,不少校长被师生“赶走”,都是“短命”的,而一个没有校长架子,不像校长、偶尔还要出去摆地摊的人,却顺顺当当做了17年,被称为清华“终身校长”,你说怪不怪?
最近,我在读梅贻琦的《大学的意义》(民国大家谈学养丛书之一,朱永新为总主编,“古吴轩出版社”2016年版),对梅贻琦有了一点粗浅而又比较系统地了解。我读到的梅贻琦,演讲占了很大一部分,或开学典礼演讲、或毕业结业典礼演讲、或其他重大活动演讲,因而更通俗易懂。真是深入浅出。文字深奥,道理却浅显,这不是本事。道理深奥,文字浅显,这才是真本领。当下的人,是不是普遍明白这个道理?
梅贻琦被师生拥护、爱戴,他是以自己的人格、以自己的“做”、“实干”,奠定了清华的格局。学校格局大起来了,自己仍然那么低调,时人称之为“寡言君子”,他自己也说:“为政不在多言,顾力行何如耳。”无怪陈寅恪先生感慨地说:“假使一个政府的法令,可以和梅先生说话那样严谨,那样少,那个政府就是最理想的。”
最后,我想用梅贻琦1931年校长就职演讲的两段话,结束我的短文,他说:
我希望清华今后仍然保持它的特殊地位,不使堕落。我所谓特殊地位,并不是说清华要享受什么特殊的权利,我的意思是要清华在学术的研究上,应该有特殊的成就,我希望清华在学术研究方面应向高深专精的方面去做。办学校,特别是办大学,应有两种目的:一是研究学术;二是造就人材。
他又说:
我们要向高深研究的方向去做,必须有两个必备的条件:其一是设备;其二是教授。设备这一层,比较容易办到,我们只要有钱,而且肯把钱用在这方面,就不难办到。可是教授就难了。一个大学之所以为大学,全在于有没有好教授。孟子说:“所谓故国者,非谓有乔木之谓也,有世臣之谓也。”我现在可以仿照说:“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
梅贻琦真不愧为“一个时代的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