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了香港(香港!香港!),再写写广州,这篇文是我2018年写的,也属于城市记忆的篇章:
在广州租房的日子,印象最深的是前任房东。
40多岁的男人,瘦削,不高,穿着再平常不过,反正看不出在广州有几套房的那种穿着。
对他的这旧房子爱惜的紧,隔几天就要溜达过来看一圈,生怕你把墙壁刮花了还是弄坏了什么的。有阵子又把他的旧家具拿过来放着,旧的木沙发木鞋柜,抽屉都坏了的那些。他的新房里没地方放这些,舍不得扔,故而一股脑儿放到这儿来。
当时我人漂泊在外地,寄人篱下,这房子本身也破破烂烂,客厅都不怎么呆的,多数时间只呆在房间里,就也没有喜欢不喜欢,也没跟房东拒绝过,只是一个月接着一个月机械性的交房租。
在那住了两年后,跟前任分手,从前都是他联系房东,后来他搬走了,轮到我跟房东打交道。
房东似乎很意外,他哪儿去了?
我说他大概快要回老家结婚了,目前还在这边交接工作吧。
房东“喔”了下表知道了,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大声咳嗽一下,那个小何啊,你以后有什么水龙头不会换,还有门锁修不好之类,你就打我的电话,人家既然要结婚了,我们就不麻烦他了。
广州人说不好普通话,不知道是因为说不好着急还是怎么,反正一说普通话就声音提的很高,像老子在教训儿子一样。
我等他走了好一会儿,才琢磨出一点滋味。
那年的10月份再续住房合同,房东没提加房租,我也没出声,还是按照原来的数目交。
到第二年10月续合同的时候,房东还是用很急促很高声的教训人一样的普通话说,小何啊,今年要一次性加200块,以前都是每年加一百的,你去年的情况比较为难,就没收你的,你今年补给我啦。
我说好的,房东。
我在广州呆了十年,从不喜欢这儿,到慢慢的喜欢上这儿,再到真的很想在这里安居乐业,有一个原因,甚至挺重要的原因,就是:
我觉得这儿像前任房东这样的人挺多的。
是了,这个城市,不太“浪漫”。
看粤剧大戏《汉文皇后》,我几乎要笑倒在观众席。
这出戏原是从上海越剧移植到广东粤剧的。
越剧里的女生看到男生被人打骂落魄街头,默默递给他一方手帕给他擦脸,而粤剧里的女生是把男生带到厨房里,递给他一大碗好吃的,说你慢慢吃,这话当然是稳妥表态,别着急,我这儿还有。
一方手帕,意蕴无穷,帕上情丝千万缕,笔间心事一行行。
而一大碗吃的,感觉就立刻的没啥艺术的美感了,浪漫不再了….
然而,只要你曾经历过低潮,你就会知道,那一大碗菜和饭的力量,以及房东一年不加你房租的那种力量,是多么强大。
广州这个城市,就有这种“落到实处”的力量。
广州人大多很看重自己的东西,每一分钱的来处去处都有数。
当然,这相对应的是,他们也爱惜别人的东西。
如果你请客吃饭,他们依然会在饭桌上替你比比划划,尽量比划到最划算,而不是你请客,被宰也不关我事咯的态度。
旅游找个广州本地的朋友结伴也是最经济优惠的事了,如何买打折机票,订房间等,他们是这方面的高手。
广州人的人情是最可爱的人情,他们一点也不搞浮夸的虚的东西。
同事们结婚,OK,你包个一百两百红包,大吃一顿,最后主人还有返红包给你,从12块到66块不等,你一点也不亏,完全不用担心,哎呀,我假如不办酒,那我这个人情岂不是回不来了?
作为一个常常觉得生活无乐趣,多思多想多伤感的人,我挺庆幸自己活在广州。
这年头的人们常常跟生活是拼到你死我活的厮杀关系,而广州这个城市很多的人,跟生活是“共舞”的关系。
以食为天的广州,对吃的东西,那真是一腔痴心,一往情深。
没办法,那是落到肚子里的东西咯,踏踏实实的,不能来半点假的。
在夏日的街头,一个穿着枚红色拖鞋大花绵绸裤子的阿姨,不可小看,搞不好人家手握天河区几套房产。
曾在网上看到广东人跟上海人吵架,后者骂前者土,后者骂前者虚荣,各拉下去打50板,搞什么地域歧视!
广州没有上海洋气时髦,是铁打的事实。
不过,广州也未必介意。
耳朵上身上穿挂的,都不是“落到实处”的,有甚好在乎的。
穿衣穿衣,我穿得舒服就好了噻~
当大家纷纷议论“北上广”要被“京沪深”取代的时候,朋友圈最冷淡的还是本地人,经济中心爱谁谁,我们继续吃我们的肠粉,听我们的大戏。
在广州,生活是一副十字绣,而不是一副画。
那画已经画好了,你买回来挂在客厅里,看着就好了。
而十字绣,你买回来,要慢慢绣,一针一线,得自己来。
后者的这种“参与感”,是与生活共舞的默契。
人多思虑最主要原因就是:
总在“形而上”的追逐人生意义,而不是脚踏实地的参与到生活里面来。
2018年,我辞职了,3.31日交接工作完毕,在家里歇了大半个月,每天写写稿,看看书,常常觉得人生无聊疲乏。
有天广州下暴雨,我一直睡到快十一点,也没睡着,就是无聊的在床上混时间。
忽然看到朋友圈一个本地朋友,之前没聊过的,总在做家常菜卖,我就随意问她,hi,你今天送餐吗?
她说送的,但是送餐的是我婆婆,快70岁了,上不了七楼,12.30,你下来拿行么?
我说好。
过一会儿,她说,我婆婆打你电话了吗?
我说没有。
她说,可能她还在等车。很好认的,你下楼看到一个老太太背一个小孩就是了。
我忍不住了,你自己做什么啊,这么大暴雨,让个老人家带个孩子来送餐?还要坐公交?
她说,我要上班啊!我婆婆下午买好菜,我凌晨五点起来开始做,9点上班前把地铁周围的人都送了,你叫得晚就让我婆婆来送了。你千万别因为怕我婆婆辛苦就不点餐了,她跟我一样,喜欢折腾,喜欢工作的感觉。今天的羊肉煲就是她下厨的。
过了几分钟,我电话响,下楼去。
老太太打着伞,背上背着孙子,手上提着饭菜,叮嘱我,我系的可紧了,还热的,你试试,好不好吃?这个不是他妈妈做的,是我做的,都说我这个菜做的好吃…你喜欢吃,下次就还跟我媳妇说,我还给你送。
喏,她是广州常见的那种老人家。朴素的,精力充沛,勤恳的参与生活的。
于是,我也赶紧振作起来了,嗯,参与生活吧,我要开始一天的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