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袁照:肇兴侗寨

柳袁照:肇兴侗寨
从千户苗寨出发,整整五个小时,汽车在山里奔驶。开始有一段高速,后来就是土路,坑坑洼洼,高低不平,人坐在车上,东倒西歪,如醉酒一般。车终于停下,听得有人招呼下车吃饭,还以为是途中停靠,原来是到了肇兴。只见一条水泥路面,车子已直接开到了寨子中央。
肇兴在黎平县,距县城还有七十多公里,可为偏僻,游人很少。许多人家已经开店开铺,但不规范,也少讲协调,比如欧美的洋名,直接就拿来冠以自己家的客栈之名,不像千户苗寨那么成熟。比如,千户苗寨的一处吊脚楼茶室,取名为“琴人茶座”,一处吊脚楼娱乐场所,取名为“酒点半MTV”,利用“谐音”,搞得很有文气、情调。而肇兴侗寨,土、洋在这里冲突,杉木吊脚楼的大门,做小生意的侗民会安装上玻璃移门,尽管有一点不伦不类,但我能理解与接受,它透露的是原始的自然的气息,透露的是面对外部世界的诱惑而无力拒绝的那种天真与朴实的气息。
我在寨子里住了一晚。傍晚与早晨是最好的时光,无论是观光还是摄影都是如此。肇兴侗寨,真可称得上是侗寨的典范。侗寨都是依山邻水,肇兴也不例外,它座落于一条狭长的谷底,南北高山耸立,寨子东西蜿蜒。说它两山夹持其实也不贴切,东西两端也是山丘横陈。山上的清泉,有的湍急,有的缓缓向下而流,最终都汇成一条肇星河。河两岸林立着吊脚楼,一般都是三层,木梁、木柱、木椽与板壁,都用杉木,不用钉子,都是槽、榫相接,真正的侗寨风情(调转了句序)。最美的是肇星河上的五座花桥,典型的侗寨廊桥,桥上两边有靠椅,梁柱间有彩绘。坐在桥上休憩,真是享受,特别是傍晚,太阳西下,淡淡晕黄的阳光涂抹在周边所能见到的一切景物上,安谧而祥和,坐着什么都不会想,什么也不用想。早晨更好,那一天,我很早就起了床,天还蒙蒙亮,我又坐在桥上,看晨雾慢慢地散去,看远山近水,看鼓楼萨坛,如何一点点从朦胧到清晰,万籁俱静,似乎只有流水声,由远而近,再由近而远,与我的思绪一起,出没显隐。
鼓楼,是肇兴侗寨的标志。肇兴的每一座花桥旁,都有一座鼓楼,且往往与花桥、戏楼三位一体。肇兴有五座鼓楼,分别以“仁义礼智信”五字冠名,分布在寨子的不同方向与地方。以鼓楼为中心,组成“团”,五座鼓楼,就是五个“团”。每个“团”属下都有百户人家。鼓楼是侗民魂系之地,有重大事情,侗民们都会聚在楼下的火塘处商议。楼顶有鼓,鼓声一响,所有寨子里的人都要到此集聚。与鼓楼相应的萨坛,更是神圣,萨坛是为祭祀“萨岁”, “萨岁”译成汉语,就是“天仙大祖母”,传说是她孕育了侗族的一切。
侗族大歌,真是美妙,鼓楼下每逢节日,全寨男女,载歌载舞。其热情,能熔化每一个铁石心肠之人;其歌喉,可以说是世界上最清脆的歌喉;其歌声,如潺潺流水,如百啭千啾的鸟鸣。侗族歌谣讲述了这样一个古老的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姓陆名暖的男孩来到了这里,他发现了这处“桃源”,定居下来,开荒造田,成为肇星侗寨的始祖。到了元朝,蒙古人南下,许多侗族寨子遭到浩劫,许多侗人纷纷逃入肇兴侗寨。陆氏后人打开寨门热情地接纳了他们,后来为了感恩,大家约定,所有人,包括外来的外姓人,都姓陆,为了有所区别,他们都有两个姓,对外一致都姓陆,对内保留原有的姓氏。很遗憾,那天不是重大节日,也没有重大庆典,我们没有看到鼓楼下侗族大歌的盛大场面。不过,在住所的一间会堂,我们还是享受到了一场侗族大歌的演出。四个小伙子、九个妹子,芦笙、弹唱,叙事歌、情歌,还是把我们带入“世外”的梦乡。二十多年前,就是九位侗族妹子,在巴黎“金秋艺术节”上一展歌喉,侗族大歌也被誉为“清泉般闪光的音乐”。
让我流连的还不仅于此,我曾早晚两次离开寨子,独自向寨东走去,爬上寨东的山坡远眺寨子。夕阳下,逆光下的寨子,光雾中隐现;朝阳中的寨子,清晰而明丽。无论是逆光还是朝阳,五座鼓楼的鼓顶,错落在那里,就像五艘水上的航船,向远方,那个飘渺的地方驰去。侗寨吊脚楼的楼顶也是胜景,早晚享受最好,杉树皮、石片与青瓦相杂相错,如鱼鳞闪闪,加上吊脚楼的错落高低,充满动感。俯视是最好的角度,一切美景,尽收眼底。
我走出寨外的目的不仅于此,还为去走访侗家的梯田。那些梯田都是“古董”,都是千百年前的先人为他们留下来的。石砌石垒,古朴苍老。田埂上,遇到一位侗寨农妇,她正要去照看她的自留梯田,于是一路同行,同行的还有她的一只小狗,奔前跑后。农妇告诉我,离肇兴不远,几里路之外的堂安,那里的梯田更有看头。她说:有一块梯田,长一百五十多米,长长的望不到头,是老辈人传下来的。我赶紧手机上网查找资料,原来清朝光绪年间,有一位鬼师,就是做祭祀、算卦之事的人,61岁那年毅然上山,13年如一日地坚守,肩扛背驮,一块一块地把石头运上来。吃住都在山上,终于建造了长城般的石砌梯田。很遗憾,我不能前往凭吊,只能朝着那个方向鞠躬致意。
走在寨外,我会无比的感动,那田埂,都是有岁月的田埂,或青石板,或卵石,荒草相间,青苔相杂。逆着山流而上,山流或有堤坝,也是山石砌就,没有千年,也有百年。我看到四个孩子,三男一女,都是四、五岁的样子,在溪流里嬉耍。水没过他们的小腿肚,或更深些。他们要入水了,各自小心地褪了衣裤,放在干燥处,然后,相拥着钻入了水中,赤裸的小身体与伟大的山水融为一体,没有人喝斥他们,也没有人为他们担惊受怕。这偶然相遇的一幕,对从尘世中来的人来说,烙在心里,再也忘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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