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跨过孟加拉海,走进了印度洋的一滴眼泪。(有人说斯里兰卡是印度洋上的一滴眼泪,我没有考证,为什么称作为“一滴泪”?不过我从地图上看,这个小小的岛国的形状真像“一滴泪”,滴在印度洋上。)坐在科伦坡海边,看海鸥飞来。海岸线没有山,海岸线也没有树。海岸线上只有沙滩与石头。一条公路与它一样蜿蜒而去。看不到房子,也看不到小摊小铺。海鸥在我身边栖息了一会儿,又飞走了。海风微微地吹,海上开始有阳光,波浪荡漾,一波推一波,一波比一波闪亮。印度洋上的一滴眼泪,像早晨的露珠,正从树叶上滴落下来。
第二日一路上颠簸,公路两旁都是简陋的房子,不过田野里到处长满椰子树。这里的椰子是奇观,一个个都是金灿灿的金椰子,真像涂上了金粉。挂在树上的金椰子,一会儿被我们捧在手上,那是一种什么感觉?进入国家自然保护区,进入了真正的荒野。换上观望车,其实是我们被关在车里。车像囚车,一个个从铁栅栏内伸出头来,张望四周。一辆车,又一辆车,刚才还没有这么多,一下子都冒了出来,集结在一起。白种人、黄种人、黑种人,一车车“囚徒”被带入丛林之中。左冲右突,看到了大象一阵欢呼,大象消失了,又一阵唏嘘。那一刻,无论是谁,都会忘了年纪、忘了性别、忘了身份,在荒凉的,铁栅栏内大家流泄出人性率真、无邪的可爱一面。当即一首小诗:走了千里万里只是为了来看你有意无意寻寻觅觅回头即相遇我是为了你还是你是来为我?这般情谊,这般专注之中的不经意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彷徨徘徊唯心中念念苍天赐意随即我发在微信朋友圈里,“哇,一首情诗”,朋友圈里有人调侃着,又问道:“遇到谁了?情致这么高?”我回答:“斯里兰卡丛林看大象”。假如,不以此为题,把它理解成一首“情诗”又未尝不可?把面对的生灵,乃至整个世界的一草一木,都看作是自己的“情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美妙状态啊?能够触动人如此美好情感的地方,我相信,在这个世界上现在并不会很多。
第三日斯里兰卡以僧伽罗人为主。有关僧伽罗人有这样一个传说,远古,一头印度雄狮与一位孟加拉公主生下了孪生兄妹,男孩长大以后,杀死了雄狮,之后,兄妹俩成婚。生下了小孩,长子由于不安分,被驱逐到了印度洋上的小岛上。这就是斯里兰卡,这就是僧伽罗人最早的历史。所以,说斯里兰卡是印度洋上的一滴眼泪,我以为不如说斯里兰卡是雄狮的一滴眼泪,似乎更具有历史的悲壮感,内涵更丰满。锡吉里耶是一个苍凉的地方,中国人喜欢称它叫“狮子岩”。苍凉的不是它的自然景观,而是历史。1500多年前,有一个人在此建立了皇宫。锡吉里耶是一块巨大的红褐色的岩石,就是一座耸立的山峰,这个人在山顶上建造了不可思议的王宫,那是出于“欲望”与“恐惧”。他弒父夺位,就在几乎只能直上直下的孤峰上安身,可是王位仅仅占据了七年,最终还是被同父异母的兄弟打败杀死。在这样的“宏大”的世界面前,我对它们似乎不是十分在意,我甚至都没有登上山顶去追思这段瞠目结舌的历史。我却对山脚下废墟面盛开的几朵小花感兴趣,生死无常,其生命几乎被所有的游客所忽略。我竭力放低自己,单膝跪地,为这几朵小花拍照,并致意:留下它们即是留下微小的生命以鲜活的永恒,使弱小的不可能成为可能。人的历史在自然面前,岂不是可有可无,微不足道?
第四日本托特是斯里兰卡西部沿海小镇。驾一只小船,体验一下夕阳下漂泊的滋味。登上小岛,荒芜的景象。曾经一场海啸,摧毁了这里的一切,没有房顶的小屋还是留下深刻的记忆。我与驾船的僧伽罗人合影,他的左眼上下眼皮角还串着“眼坠”,漂亮的斯里兰卡宝石“眼坠”,我视这是珍贵的记忆。一只孔雀远远瞧见了我们,躲进了丛林,满天满地的乌鸦,僧伽罗人说它们是吉祥物,我看它们个个几乎都很孤独。不远处有海上“高跷”钓鱼,渔民个个乌黑铮亮。海上插一根木桩,人站在上面,手拿一根钓杆,抛向海中。他们曾经如此谋生,如今早已成了招揽游客的表演。历史的一刻,成为舞台的一刻。走上前去观赏,心里应该流泪:我们的人生何尝不是如此,诸多的因缘都在这里。
第五日我以为来斯里兰卡,是寻自己的梦,梦中有我们生命中逝去的青春。富有与丑陋同有,逝去的并不表示我们曾有。在斯里兰卡如没有时间可以不去野生动物园,不去世界十大奇观的狮子岩,但必须坐一趟印度洋畔从加勒到科伦坡的海边小火车。说唱人,就在我身边,他边唱边敲他的鼓,嘶哑的喉咙,嘶哑的歌声。原谅我,没有施舍,不是我不舍,是我没有,你所拥有的,我没有,我才是一个贫穷的人。时光慢悠悠,人也慢悠悠。望着火车外的世界,贫困与美丽同在。那个时候,我们也曾有。一个微笑是单纯的,一个乞求是可爱的,甚至一个谎话也是有魅力的。火车摇摇晃晃,我们走过的岁月,似乎也是摇摇晃晃。坐一次斯里兰卡小火车,火车上、火车外是真实的斯里兰卡。火车竟能建在印度洋上,美丽无常的风光。车厢里一个又一个上上下下的斯里兰卡老人小孩男人女人,见到你们,我似乎回到了当年插队落户的过去。时光可以返回,在小火车站上,依稀回到当年。一间小房子,几个人,当年下乡插队农村的汽车站这是如此,有点简陋,有点寂寞。你见过火车不关门的吗?现在,我们就坐在这样的车上。当年从乡下到城里坐在汽车上,望出去去运河,而现在就在印度洋边上行驶。斯里兰卡人,看我们是外国人,就像当年我们一如看外国人。平静地看我们上下左右里外前后,匆忙照相猎奇。我们视他们为好奇,他们视我们当也为好奇。两个老人坐在我的对面,一动不动,火车行驶,窗外的景色不断变换,可是这两个老人始终一动不动。一个拿着一把雨伞,外面的天气是这样晴朗。一个拎着一个塑料袋,神情专注。到站了,他们下车,我也下车。但我相信,从此这一幕我忘不了了。旧时光是什么时光?是慢悠悠的时光?还是一步一回首的时光?这几天在斯里兰卡似乎就是这样。印度洋的早晨或傍晚,霞光柔和也昏黄。无人相扰,也无人相邀,思绪静静流淌,鹅黄色的旧时光照在礁岩上,有点燥热却也暖洋洋。旧时光是怀想,是走回去,再回来,又回去,一步三叩首,缓慢又悠长。
(2016、2、5至2016、2、10,于斯里兰卡至苏州的行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