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露灵魂的对语
——读柳袁照《走进梦一般的西藏》
秦兆基
当莫名烦恼袭来的时候,我往往打开音响,聆听一曲《青藏高原》或是《天堂》。那高吭、粗犷而又近于透明的歌声,帮我摆脱尘嚣,让灵魂进入一方净土。我神往那青藏高原。但我知道并非每一个人都能够去青藏,很想借助于文字、图像的媒介,贴近青藏。可是能够找到的大都是一些模山范水的记游文字,缺乏视觉冲击力的风景照片,了无情味。
近来读了柳袁照的一组散文诗《走进梦一般的西藏》,让我窥见了裸露灵魂的西藏,餍足了我的心灵的渴求。
诗思的营构
文成于思,在某种意义上,诗更是成于思。诗是片断的,鲁迅不是也说过“偶得一联”之类的话。有了涌动的诗兴,要组合成一首诗,非得在结构经营上花气力。
《走进梦一般的西藏》,这一组散文诗,在诗思的建构方面,有着自己的特色。它不是循着诗人的行踪,亦步亦趋地描摹自己所见的山水,写出自己的心灵的感悟,而是设置了三章:《拉萨的阳光》、《走向神湖》、《天路上的纯美》,平行式的展开。
总体上看,这三章若连若续,粗粗一看,《拉萨的阳光》是初到西藏在拉萨逗留时的情景《走向神湖》是写去神湖纳木错途中所见到的;《天路上的纯美》,是写归去途中所见所思。细细寻绎,似乎又不是那么一回事。三章之间,好些内容是重叠的,甚至是可以相互调换的。写作教程或者语文教师告诉我们写作游记文的诀窍:一是把握景物的特点,一是按照一定的顺序写下来。按照这些准则,写拉萨势必要花气力去写布达拉宫,但是,柳袁照致力写的只是那里的天空、阳光、色彩,只是写三两知友在星光下默默相对的情景。因为他期盼的是“灵慧之光的照耀”,所要引发出的是自身的一种感性的哲学思考。柳袁照时时期盼着西藏这块神秘的土地给予自己的启示。“即使没有寺院,没有转经筒,没有香火袅袅”。但我们仍然感到佛的存在,信仰的存在,我与你爱的存在”。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计较那些世俗所看重的东西,经幡、转经筒等等。禅宗所讲“眼中无佛,心中有佛”,也正是这个意思。诗人与无所见之中而有所见,他读出了那些“似乎微不足道之处呈现的美、呈现的深厚之力量。”因为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依附于这里,沾上这块土地的灵性、神性、刚毅之性、自然的本性。这里充满着原始的 岩石、土地、草原“太阳是原始的 太阳,月亮是原月,河里的鱼,天上飞过的鸟,还有那些山花,都不会像南方小镇那般柔弱和驯服”。
正因为作者所写的是西藏的灵魂,所期盼的是赤裸的灵魂的对语,行进在这块土地上,接触、抚摸、感受到的一切,都会给自己以启迪。而这种启迪又是目之所及,不召自来的,感兴式的。作者用照相机的镜头拍摄下所见,也在心灵的底板上记下这一切,诗和照片一样,带着原生性。
物象,平常的依附于这块土地之上的种种物象,都会激起作者的想象,作者信马由缰,做到了无往弗复,无远弗届。我们读者也随着他的笔致进行灵魂的远游。
诗心的寻觅
清代诗人龚自珍有云:“少年哀乐过于人,歌泣无端字字真。既壮周旋杂痴黠,童心来复梦中身。”要成为诗人,必须回复童真,西藏之旅为柳袁照提供了这样的条件,也让他感悟到人生的终极意义。
旅游不仅是赏景,不只是在美的自然面前感到愉悦,同时也是一种精神的提升、超越。当然,这前提为旅游者必须是自然之子。“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我看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亦如是”,只有李白和辛弃疾这样的诗人才能在青山身上读出自我的人格精神。
柳袁照在青藏恢复了童真之心,吸取了心灵上的某些污垢。在紫陌红尘中待久了,在官场里跌打滚爬过来,谁能永葆其赤子之心呢西藏呈现的是“一种纯而又纯的境界,弥散在天地空气间:一种朝圣的感觉,挥之不去”,圣洁、虔诚、信仰。诗人在西藏的自然中得到了诗意,“有一种诗意在我心中荡漾,我不知它为何而来 为何而去”。柳袁照道出了诗兴袭 来难以自抑的心态。“一颗异域的种子,留在我心原上,生长出茂密的森林”。这组散文诗也许只是其中的一棵,最初的、最为瘦小的一 棵。
“诗人感物,联类不穷。”有的文学评论家认为,从美感享受来看,以物观物,要胜于以我观物,使人的自我隐藏了。其实不能一概而论,“落花人独立,无语燕双飞”是一种恬淡的境界;“裁红量绿都无取,要铸屠鲸刺虎词”则又是一种境界,一种金刚怒目的境界。大气的西藏,需要大气的诗。《走进梦一般的西藏》,让我们感受到天风海涛,也看到了诗人的灵魂。
诗性的表现
诗歌不能无技巧,把诗歌变成说话,出口成诗,也就取消了诗。
柳袁照在体现散文诗的本质属性方面,做出了一些有益的尝试,并且取得很好的艺术效果。其一,是细节的把握和刻画。散文诗和一切艺术一样,离不开细节的选择和精心刻偻,但是这种刻镂应该充溢诗性。
没有想到在雪城高原能遇到这样的情景:有两匹牛,一匹棕红色的,一匹白底黑花的。两匹牛一前一后向前走去。牛的后边,是一条河。河之后,是一片草地,草地之后,是一片树林,树林之后,是一座山,再之后,是一座又一座青山,青山之上是白云:人生的境界
有时也如此,恬静、安然、波澜不惊,一层层,次第有序。但那白云何时不会化作风雨惊雷呢?——每一个未来日子,都是如此不确定。
细节的选择要服从和服务于所要表达的思想,牛的悠闲是在广阔的背景展示的,河——草地——树林——一座山——一座又一座青山——白云,像电影的长镜头,可谓细大不捐。也正因为这:样不避拖沓冗长,才显出恬静、安然、波澜不惊,才形成一种张力,引出飘动的白云会不会引发风雨:惊雷的猜想。
其二,就是感性的哲学思考。散文诗的魅力就在于作品的思想的穿透力。一些散文诗大家往往就是思想家,如尼采、蒙田、泰戈尔,但是他们不是用散文诗来演绎哲学理念,而是透过对事物的思考去穷究,即把平常的事情上升到形而上的层面上来打量。柳袁照通过与西藏山川大地的对话与自己灵魂的对话,近于一层层拷问,追出是以后的非,非以后的是。作者坐在全封闭的空调豪华列车里,本应该感谢现代科学技术带来的幸福,可是他忽然觉得,“与其说;我们是享受旅程,不如说是大自 然正在把人们囚禁在车罐里”,“太多的所谓现代文明,本质上都是一种愚昧。”
在饱览了西藏的胜景之后,柳袁照又突发奇想:“如此的奇 观,假如出现在都市之中,又将是怎样的景象我想象不出它是否, 还会如此潇洒,如此的超然物外。如此的孤芳自赏。那时,或者亭台:楼阁、假山池沼把它环绕,庭院深深把它紧闭;或者人山人海,每天都在创造新的票房价值。”西藏的自然山川以及种种人文景观是无法移植的,移植的想法无疑是荒 谬的,作者设想了这种荒谬以后出现的喜剧情景,难道不是更能发人深思吗?
感谢诗人让我们在他和西藏的对话中,窥见了西藏裸露的灵魂,进行了一次飞越灵山的旅行,在心原之上也留下一片梦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