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关长植(网名:岩枫),一九六〇年生人,本溪作家协会会员。他喜欢随意自然的生活,把读书当作逍遣的业余爱好。积极锻炼身体,喜欢结伴去郊外陶冶情趣。不求奢华的物质享受,关注浪漫的人文情怀。永远视精神的高雅为理想的目标,愿与志趣相同的同仁为友。
平山那些灿烂的日子
原创:关长植
我们本溪市,如果名为平顶山市也未尝不可。您看,平顶山处在市中心南面,海拔高度约有660米,山顶巍峨平阔,像天然屏障一样拱卫着山城。平顶山历史悠久,在三千年前已有人类繁衍生息,从唐朝、清朝、到解放战争时期,都有彪炳千秋的历史遗迹。当你居平顶山之巅,可俯瞰太子河如玉带穿城而过;山下林立的工厂,无处不在的学校,稠密错落的住宅楼群,到纵横的城市道路,皆在平顶山卵翼之下。
每天清晨,曙光把山城镀上灿烂的金色;黄昏日下,平顶山送走玫瑰般的晚霞。
上世纪五十年代,为解决工程技术人员和苏联专家的住房问题,本钢按照当时苏联的图纸,在平山脚子的大坡上,先后建设了“甲楼”和“乙楼”住宅楼群,并在两片楼群之间设立了平山门诊、平山小学、平山俱乐部。为完善城市功能,在主干路旁,又成立了具有综合服务功能的平山百货商店。甲楼是三层结构的砖瓦小楼,一室九平方米,大多是两家共用一个厨房一个厕所。家里有邻居来串门时,都会让到炕里来坐,小孩子就被挤到木制窗台板上。窄窄的炕下过道,两个人错不开身。
平山是旧称,也是简称,是平山区管辖的一部分。依过去老户的观念,从平山宾馆路到二十七中以东,外加平山百货周围,再到平顶山苹果园下的这片区域,皆是“平山人”眼中的平山。
居高建宅,是先人趋利避害的生存经验。还别说,一九六〇年九月,三天三夜的大雨过后,太子河水泛滥成灾,城市陷入一片汪洋,连溪湖老城都未能幸免,而住平山的人安然无恙。城里人经不起折腾,几天就没吃的了,虽然粮食定量斤两不短,而缺少副食的餐桌,干吃不饱,没办法只好拿出箱底衣裤,连夜坐火车奔乡下去换粮食。平顶山的树皮都被人剥得净光。爸爸讲:饥饿难耐的人,如果见有人买饼干从前进合营商店出来,会上前拿手打掉地下,然后吐上几口吐沫,再踏上几脚,气得人家走了,他急忙拣起饼干,用衣服擦掉泥灰,狼吞虎咽的吃下。妈妈说:咱家没挨着饿,多亏住在北台乡下的姥爷,他隔几天就会从地里弄些菜送来,把口袋放到门口就走。
我曾戏言:庚子年水大,地下灌饱了,老鼠都被冲上来了,属鼠这年出生的孩子就多了。一九六〇年冬,我在平山门诊出生,从此,我同平山拴上了渊源。当时,我家住在平山甲楼69栋,距平山门诊只有二百多米远。孩子的世界是平面的,平顶山很高,高的望不到顶,云彩洁白如棉,飘动随天呼唤。春天,当杨树结满毛毛狗时,春风热浪扑面;当杨树长出亮晶晶的嫩叶,炎热的夏天就来临了。
我四五岁开始记事了。妈妈喜欢听别人夸我白白胖胖,特别是商店的阿姨冲柜台下的我说:“高级孩子又买糖来啦!”我踮起脚递上一分钱,会买到一块玻璃纸包的大白兔奶糖,奶糖的甜香,是我久久不散的回味。家楼头左侧有一座矮的不能再矮、黄泥堆砌的小房,屋里住着陶姓的爷爷奶奶。他俩经营着小卖店生意,小房门前搭着简易的草棚,棚下斜立着糖葫芦棒子,上面扎满冰红肉厚的糖葫芦。糖葫芦是那个年代的奢侈品,每根要五分钱,尽管非常好吃,我一年吃不上几回。
楼头东侧是急陡的柏油马路,一直通向平顶山根。路和楼之间是条石砌的排水沟,一到雨天,我会趴在窗台上观看水情,等雨见停了,我们同楼的小伙伴们会一齐跑到楼前挖别人家的黄土堆,然后,把黄泥搬到排水沟上筑小水坝,用来截流蓄水。连泥带水,我们用小手塑造多样的模型,童心获得满足。小水坝里憋的清水越来越多,水坝随时都要溃堤。上游孩子人多,建的河坝也大,当我们都玩累了,上面会传来喊声:下面注意了,开闸了啊!我们像泥猴子一样跳到沟上,哗啦啦!只见一股急流滚滚而下,瞬间将我们的所有手工一齐吞没,在一片欢呼声中,我们雨后的游戏结束了。
家楼上有位大我三四岁的二牛哥,英勇至前进的大道上,一有游行庆祝队伍通过,他就会带我来看热闹。队伍里有敲锣打鼓的,踩高跷的,穿的花红柳绿,色彩鲜艳。游行的人画的浓眉大眼,脸蛋红红的,跟画报里的人一样。我顶喜欢看头上戴着模具的“大头人”,他们神态可掬,笑眯眯地扭来扭去,让我羡慕。一天,二牛哥喊我到他家去,他神密兮兮的从柜里拿出二本硬壳的邮集,自豪的给我一页一页的介绍邮票内容,一张一张的指给我看,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的邮票,花花绿绿,古色古香,有钱币的、孙中山头像的等等。虽然我不懂,也算开了眼界。那年,是一九六五年的夏天。
一九六六年春天,我家搬到平山百货下的向前街,这一年,“文革”拉开序幕。向前街有九栋楼房,全是暗红的三层楼房,房间比甲楼大。随着阶级斗争升级,紧张的政治空气弥漫上空,似乎冬季格外寒冷。那时“地、富、反、坏、右”是受管制的对象,不但要天天清扫楼道卫生,早上,楼里的人出来跳忠字舞时,他们都要在前头低头请罪,每天早晚还要到组长家去请示汇报。为了“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每栋楼都排起了节目,大人孩子齐上阵,尽其所能,发挥自己的强项。每到夜晚,楼楼灯火通明,欢歌笑语洋溢在楼里每个角落。大人孩子们都在接受“忆苦思甜”教育,家家要做忆苦饭,拿出干菜叶子,掺和少量苞米面,加点盐末,蒸出的馍又黑又硬。孩子都不愿意吃,啃的半拉咔叽,扔的到处都是。
平山百货是市民聚集的地方,天天人来人往,来这里量身做衣裳,购买食品、家用五金、文化用品。店内商品琳琅满目,不但解决了百姓之急,又带来极大便利。可是,一九六八年的一个夏天,我亲眼目睹了几辆大卡车,车上载着满满人,他们头戴柳条安全帽,手拿大镐把,车头两端的踏板上,也站着手拿大刀片的人,杀气腾腾的到平山百货打、砸、抢。一袋袋面包、饼干,一箱箱汽水,被洗劫一空;不出半年,又遭到第二次洗劫。平山百货从此一蹶不振,停业一年有余。
热爱生活,接近自然,是孩子的天性。看邻居家养热带鱼,我羡慕不已。一天上午,我去隔壁小哥哥家玩,阳光从玻璃窗上透进屋里,我俩正在观赏鱼缸里游曳的彩鱼。突然,一群造反派在窗外一阵乱喊,在他家窗外指指点点,接着房门被砸得咣咣作响,他们凶神恶煞般的冲进屋里,不问青红皂白,用粗粗的麻绳捆走了小哥的爸爸,又回手拿镐把砸碎了鱼缸。活蹦乱跳的燕鱼、红箭、黑玛丽瞬间在水泥地上垂死挣扎,恐怖至极。躲在门后的我,养鱼的梦想全部破碎,多年阴影不散。上世纪八十年代后,社会再兴养鱼之风,看到东明鱼市的街旁摆满了花鸟鱼虫,感叹国家安宁,对百姓是多么的珍贵。
上世纪六十年代,生活单一,而突出政治的时代,人人都是意气风发的战士。机关、学校的歌声响彻云霄,工作和学习干劲十足。男女穿的衣服,一律都是绿、蓝、灰颜色,还有老年穿的黑色,像五红大绿的衣服和裙子,洋气的高跟鞋,都是资产阶级的东西,属于被批判的“四旧”,没有人敢穿,统统摒弃。男留短头,女的留着齐刷刷的五号头。到照相馆照相,一家人胸别领袖像章,右手端着红宝书,只有小姑娘能在头上晃荡小辫,牵着妈妈的手,稍微打扮一下。平山俱乐部平时没有电影可演,冷冷清清,当有大型活动时,才红旗招展,精心布置一番。有一天,爸妈早上出去了,没多时,爸爸急匆匆跑回来喊我,领我到平山俱乐部看电影。原来,这部电影是禁片,是单位组织、通过观看要加以批判。单位要求不准带小孩。爸爸到电影院一看,有带孩子来的,就回家来喊我。上映的电影是《清宫秘史》,银幕上雪花点不断,像黑板乱涂乱画,声音也断断续续的听不太懂。然而,这是我头一次走进影院,头一次“触电”,内心格外兴奋,眼神充满好奇。影片中的“小李子!喳!”在耳边环绕不止,也成了我启蒙教育中的未解之谜。后来电影院放映《地雷战》、《地道战》、《平原游击队》等有革命意义的老片,五分钱一张票,各影院循环放映,人人对电影情节倒背如流。等到八部经典样板戏首映时,电影院前人山人海,黑压压一片。小小的售票口,一票难求。能伸进半只手的售票口,人压人,人踩人,像要从售票口往出逃生,二角钱一张的电影票,成了人们解决精神食粮匮乏的救命稻草。当年,电影院守门的老头好生威风啊!如果认识他,可以钻进去,倚墙白看电影。妈妈看我那么喜欢看电影,就说:等你长大了,妈帮你找一位在电影院看大门的老丈人吧!让你天天看电影。
天暖的季节,男孩子喜欢结队轱辘铁圈、扇烟盒、踢铁盒子,绕着楼前楼后跑;女孩子跳皮筯、打口袋。雨天,女孩子围在家里搓噶啦哈,灵巧的手指把羊骨头磨得光滑细腻,随着哗啦啦的骨朵在空中飞舞,屋中的笑声是那么无忌。男孩们,冒雨弄来黄泥,在楼洞里摔起了脆响的泥娃娃,每次摔响,崩起的泥浆会溅满一脸一身,然后,大家乐的捂着肚子互相取笑。冬天,窗外一飘雪花,孩子已按捺不住兴奋,穿着塑料单鞋出来比试,当人一多,就组织挂长链打滑哧溜。一队队夹风带雪的人车,在高喊中从坡上呼啸下来,往往还没溜到平地,已摔得人仰马翻,浑身像沾满面粉的元宵。而往返的兴趣乐此不疲,甚至忘了回家吃饭。
在平山俱乐部的对面,是一行平房,那里有一个小人书摊,算是孩子们的文化园地。书摊罩着简易棚,木架上的小人书有几百本,地上也摆得满满的。小人书虽被翻的残破不全,却依然可以消磨孩子的闲暇时光。坐在小板凳上,在自己喜爱的故事中,翻看栩栩如生的人物画面,寄托着未来的幻想。有意思的是,紧邻书摊的小屋,只有十几平方米,屋内光线极暗,屋内经常抓来一些社会上的不法之徒,他们非偷即盗,或抢或危害社会。地上蹲着十几个人,而把门看守他们的人,却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婆。她坐在木椅子上,手拿一根钢丝绳改制的钢鞭,上面拴着红布条;她脸色阴沉,威风凛凛,没有一丝笑容。我每次好奇的往屋里看,心里都在纳闷,老太太手里的鞭子,神在哪呢?
东明派出所有一李姓干警,是从部队转业到地方的同志。他戴着大盖帽,一套蓝警服,挎着一支旧驳壳枪,每天弓着腰骑着二八型东方红牌自行车,走街串巷,服务街道。他是管辖从东明到平山前进这一带的片警。这一大片区域,有好几万户人家,但是,从街道、街委、机关团体和学校,治安不出一丝纰漏。那时人的政治觉悟很高,是真正的全民皆兵。
春天,“总路线万岁”五个大字在平顶山上格外醒目,当桃花含苞待放的时候,一九六九年迎来了春暖花开的季节。属鼠人到了入学年龄了。过去孩子启蒙教育晚,跟今天的孩子没法相比。大人说入学前要考试,孩子能数到一百个数才准入学,我在家练了好几天。妈妈给我做了一套新衣服,又买了一个新书包,书包里的文具盒摆放着削好的铅笔和橡皮。早上八点多钟,妈妈领我去平山小学报名,走在石头满地的楼间,我乐的合不拢嘴,上学是人生走出家门的第一步,心情既兴奋又激动。报名处老师查看了俺家户口簿,见我生日比九月份小,告诉不够入学条件。妈妈领着我扫兴的走出了学校大门,走在下坡的回家路上,我生气的哭了鼻子。下半年到了秋季,没上学的六〇年孩子,同六一年出生的孩子一齐报名上了学;第二年,又同春天上学的学生归为同一年级,这就是我们这屇学生超员的历史成因。
一九六九年的冬天冷于往年,街道传达上面“一号指令”,要“备战备荒为人民”。家家的窗户玻璃都贴上米字的纸条,说是防止飞机轰炸,怕玻璃炸碎伤人。战争还没打响,幢幢楼房像缠满了绷带的伤兵,极不雅观。日久之后,唯有灰尘和残破留了下来,生活日常如初。
一九七〇年四月,我们家被下放到偏远的桓仁农村,从此,离开了平山、离开了生养自己的这片热土。三年后,我们家搬到了东明,不再属于平山区域。几年后,我和姐姐从外校转入十七中学。巧事总是趣,我和姐姐各自都被分配到了原来上小学的班级,中学同学还是平山向前街的小学同学。人生暗合着浓浓的情愫,缘分是说不清楚的怪事。
如今,平顶山已修成美丽的森林公园,每天登山的人络绎不绝。平山地区的老楼也已不复存在了,高层建筑拔地而起,曾经的大辫子电车也销声匿迹了。当下的山城已迈向了新的世纪,五十年前的孩子们,绝大部分已经退休,开始步入老年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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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一寸丹心
印象本溪谈老百姓感兴趣的家乡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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