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作家,从文学到美学【No.595】
拾 麦
河南南阳 乐悠悠
又是一个麦忙天。
火辣辣的太阳晒得大地暑热暑热,烤得人们喘不过气来。“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大田里的麦子变得金黄金黄,滚滚的麦浪随风起伏,麦香四溢。
农人们早已摩拳擦掌,铆足了劲,准备虎口夺粮,迎接这一年中丰收的希望,祈盼着新粮的到来。
农谚说:“蚕老一时,麦熟一晌”“五月芒种不动钐,四月芒种割一半”随着磨镰霍霍的响声,伴着布谷鸟、吃杯茶的叫声,迎着清晨生产队急促的钟声,构成了一曲欢快的麦收交响曲。割麦的战斗已经打响。“焦麦炸豆”是农人们一年中最辛苦的季节。
拾麦,是麦收时的另一道风景线。作为曾经的乡下娃儿,拾麦是我人生中,一段难忘的、刻骨铭心的记忆。
时光定格在人民公社时的生产队。那时我正在上小学,学校每年除了放寒假、暑假外,还总要放10天左右的麦忙假和秋忙假。每到夏收、夏种、夏管的“三夏”大忙时节,小学生们也得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有首歌词是“我是公社小社员,手拿小镰刀,身背小竹篮,放学以后去劳动,割草积肥拾麦穗。”是当时农村孩子们生活的真实写照。
拾麦,分两个层次,一是给集体拾麦,按天记工分,那叫复收;二是集体复收后的麦田,生产队让社员们统一拾麦,拾后归己,老家叫哄麦。
人多力量大,一块麦田很快割完,拉完,生产队这时组织放假的孩子们,组成麦田复收队,用大竹耙并排搂麦。由指定的负责人领头,后边孩子们一个挨着一个,一耙子压一耙子,错落有致,形成燕别翅,耙子过后狼烟四起,随着走动,把落地的带杆麦穗都搂在耙子上,还不时用耙钩向耙子上边再钩钩。耙子搂满了就卸成堆,不一会儿,田间布满了一堆一堆的乱麦。我们较小的孩子们,用小竹耙在地头、山沟里,对大耙子搂不到、漏网的麦穗再搂、捡一遍,要达到颗粒归仓。那时我有八九岁,每天清晨,揉着惺忪的眼睛,也迷迷糊糊随着大人们一起下地,一天三出工,在田间干活10几个小时。早上记1分,上、下午各记2分,全天可挣到5分。按当时年终决算,一个劳动日(10分)两毛钱计算,我一天可以挣到一毛钱。但我家年年是缺粮户,这个数字是虚拟的,不仅分不到钱,还要给余粮户拿钱。母亲常常通过做土布鞋、织布、串拍子等手工活来抵账。这就是现实,这苦涩的往事,我经历了,它给我留下了终生难忘的辛酸记忆。但当时感觉,能为集体劳动,能为家里挣工分,也很开心。
拾麦归己,是有规矩的,复收后的麦田,也不允许任何人私自进田拾麦,仍有生产队统一看管。一般选那为人正直,责任心强,打开情面的人看麦。我们队有两个外号分别叫“三楼儿”和“三噘嘴”的人,他们每年是选定的看麦人。我记得,他们每人手里拿个带长把的铲子,可能是助威的武器吧,一看到有人偷偷来拾麦,就高高举起铲子,常常大声喊道:“铲子以西不能拾!”后来他们自然又多了个外号叫“铲子以西”。
拾麦,一般选在早上,一来生产队各活路都停了,人员比较齐,这样公平,都不吃亏;二来早上有露水,麦穗比较皮,不落粒,好扎把。凌晨,只听钟声一响,大家迅速起床,男女老少齐出动,奔向那指定的地块。人不到齐不允许入地,只见地头周围黑压压站满了人群,亟不可待地听候指令,等待拾麦。看麦人手握钢铲,像卫士一样在地头守护。人基本到齐了,这时,只听队长或看麦人大喝一声“开始!”人们像疯了一样,又像饥饿的羊群,涌向大田,哄麦开始了。有的用耙子搂,有的弯着腰不停的拾,有的往前跑,不一会儿满地都是人,那场景非常壮观,现在很难再现。
拾麦,不带麦杆的麦穗,直接拾进用簸箕柳编的筐子里。带杆的麦穗,把麦穗的一端对整齐,从麦穗下在手里攥紧,拾够一大把,从麦穗下拽出几根稍青的长麦杆,紧挨着麦穗的下方缠几圈,然后,留下一段麦杆,夹在麦把里,要尽量拧紧,不散把,这就是拾好的一把麦了。
刚开始,日头还没出来,天气比较凉爽,感觉还好受。慢慢地火热的太阳从头顶升起,热得口干舌燥,喉咙直冒烟,汗水淋漓而出,湿透了的衣裳紧紧地贴在身上,不时用手挥去额头的汗水。这时脚上、手上被锋利的麦茬子戳出一道道血口子,这血口和着带盐的汗水,蛰得疼痛难忍。一些小虫也趁机凑热闹,不时爬上身子,钻进裤腿或布衫内叮咬,钻心瘙痒,难受极了。然而为了多拾几穗麦,哪顾得这些,心里只想着麦穗,眼里只盯着麦穗,手里也不停地拾着麦穗。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在不停的辛劳中,不知不觉间,身后摆下一溜麦把。看着那拾到手,归自家的一把把麦子,心想很快就能蒸成大白蒸馍,可以饱饱口福,真是有说不出的高兴,脸上也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小麦,在五谷杂粮中,被唯一称为“细粮”,用小麦磨成的面,老家尊称它为“好面”或叫“洋面”,可想而知,小麦在人们心目中的分量和地位是多么重要。有时,拾着拾着,我赶紧用手搓俩麦穗,放在手窝里,来回吹去麦壳皮,随即放入口中,咔咔嚼食着,越嚼越筋,越嚼越香,脖子一伸就咽下了,新麦的味道真好,感觉很得劲。
那时小麦产量很低,一般亩产二百斤左右,上交公粮、爱国粮、忠字粮之后,留足种子等,剩下的按“三七分”,即工分为三,人头为七,一般年景,每人平均能分到六七十斤小麦就很不错了。在那粮食非常紧缺的年代,饱受了没粮吃之苦的老家人,谁也不会随便放过这唯一能补充家里细粮的机会,拾麦就成了特定时期的一种特殊农活,人人争先恐后,拼命抢拾,看谁的手头快,耐力大,多拾就多得。
小麦收完了,秋作物也已种上了,但仍可看到“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的人群,家家户户,大人小孩们,都擓着筐子,还在地里不停的捡拾麦穗。有时我跟随母亲,能跑几里外,到外村去拾麦。找到了一块麦地之后,不管是迎着太阳,还是背着烈日,都要弯着腰、低着头,瞪大眼睛,四处寻找遗落的麦穗。有时候发现一个麦穗,心里特别高兴,如获至宝,马上捡到篮子里。虽然都是已耩过秋的地,人们拾了一遍又一遍,但总是拾不干净,母亲说“鱼过千网,网网有鱼”在那田间、地头、土缝里、麦茬垄间,只要你认真仔细去找,总有麦穗可随手拾到,一天也能拾到二三斤麦粒。看着那饱满满的新麦粒,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幸福感。
拾回的小麦,用棒槌一把一把槌下籽粒,再用簸箕簸去麦壳、灰尘,晒干之后,装进瓦罐里。一个麦季,一家人能拾到七八十斤,比一个人的口粮还要多。在当时,对一个家庭来说,这可是一项很大的收入啊!这时距生产队分到手的新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母亲总是挖上几瓢,掺在绿豆里,磨套小麦绿豆混合面,用它擀成的面条,比单纯的绿豆面条柔软好吃,做成蒜汁、井拔凉捞面条,我能吃两大碗。有时晚上,母亲用小麦和绿豆熬茶,熬的茶色泽好,清凉、爽口,祛上火,我特别好吃那煮熟的麦粒,母亲常常把锅底稠的捞给我,很筋道,味道独特,嚼后满嘴清香,回味无穷。
我常想,小麦是隔年作物,从播种—出苗、分蘖—越冬、返青—拔节、抽穗—扬花、灌浆—成熟,先后经历了秋、冬、春、夏,从秋分到芒种历经十八个节令。在二百五十天左右的生命中,享受过凉爽适宜,感受过严寒酷暑。一种作物经历一年四季,时间漫长,可以说饱经风霜,很少见。小麦不热不凉,“具四时中和之气,故为五谷之贵。”难怪人们对小麦很崇拜,尤其是,它的籽粒磨成面被人们称为“好面”,让其它粮食深感嫉妒,且望尘莫及。特别是,用“好面”加工成的各种食品,成为人们崇拜的供品,更使我感到它无比的神圣。如春节蒸的大白蒸馍,农家人常常拣那白大、周正,品相好的,拣出十来个,作为供品,非常虔诚地摆在神桌(条几)两旁,从正月初一到正月十五,人们烧香磕头,以此最原始的信仰形式,祭祀天地神灵和祖先们,保佑天下太平、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粮满仓,福满门。谁家老人了,或到坟上去烧纸,也总把白蒸馍作为祭品,以表对逝者的祭奠和怀念。亲戚家生孩子,种牛痘,麦罢之后,用“好面”炸成油条,必去“结花结儿”,祝福孩子健康幸福。平时过节,用“好面”包扁食、沓菜合、摊煎饼,或做其它“改生儿”的,母亲总是让最先做好的拿到神桌上,先“供香”之后,我们才能吃。母亲说,吃好东西不能忘记先祖。因此,我小时候每当看到小麦、好面,总有一种敬畏之感。
最让我难忘的,是家乡桐河街的“白蒸馍”,远近闻名。硬面制作,棱角分明,雪白雪白,一毛钱一个,看一眼直流口水,咬一口甘甜爽口。现在想来就口馋,回想那滋味,真比“吃桌”(宴席、全场儿)还美。有钱的人家赶集回家,常给小孩们捎的包(礼物),就是桐河街的大白蒸馍,看着别人家的孩子们,吃白蒸馍那个开心劲,真眼气人。那时,除了春节能吃几次白蒸馍,平时很少吃到。“存候(节俭)”的人家有客了,烙个小油旋馍,这是最好的招待;家里有了病人,喝碗面疙瘩,这是最好的补品;过生日,吃碗捞面条,象征健康长寿。“好面”啊!在那生活饥馑的年代,你给我留下的诱惑太深太深,你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是我最渴望的美食。
后来,我吃了商品粮,每月都能从粮店领到定额供给的“好面”,实现了梦寐以求的心愿,在农村人看来,那可是地位与身份的象征,了不起啊!进入八十年代中期以后,白蒸馍、面疙瘩也成了农村人们的家常便饭,若没有配菜,还很难咽下。“好面”在人们的心目中,逐渐被淡忘。
拾麦,虽然过去几十年了,但它就像昨日发生的事情一样,那一幕幕真切的场景,我仍记忆深刻,时常在我梦中出现。
如今,随着农业现代化的发展和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拾麦,已成为历史,成为一个久远的难以忘却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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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简 介
乐悠悠,实名陈明道,南阳市直单位公务员,高级农艺师,中国农学会会员,中国生态学会会员。长期从事科技管理与可持续发展工作,已退休。曾发表多篇论文,获得多项科技成果奖。荣获国家、省、市多种殊荣。爱好文学,偶有灵感,亦拙文弄字,抒怀情感;以流年碎影为主题,没事找事,老有所益,颐养身心,自娱自乐。中州作家文刊编辑部 顾问:刁仁庆 徐 文 主编:张 静 执行主编:刘 娜 白长新 主播:雅晨副主编:高宏民 杨存德 赵建强审稿编辑:史锋华 袁荣丽 鲁光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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