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少镭 l 告诉你一个与《大秦赋》不同的秦始皇

告诉你一个与《大秦赋》不同的秦始皇
文 l 余少镭
一心理学家告诉我们,很多反人类者的心理轨迹,可追溯到童年时期。暴君也不例外。比如最近又成网红的始皇帝嬴政。童年时期的嬴政,套用现在的一个身份标签,就是一个备受霸凌的留守儿童。嬴政一出生就是个“质二代”。他官宣的爹——嬴异人,是秦昭襄王的太子安国君的儿子。安国君姬妾多,异人的生母夏姬失宠,异人从小就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后来昭襄王在渑池会上跟赵结盟,互换人质,就把这个最没有存在感的孙子甩到邯郸去。这一甩就是十几年。秦赵之间战事不断,嬴异人在邯郸就很尴尬了。昭襄王有的是孙子,无所谓;赵王不把他当赵国人民的老朋友看待,不但没特供,连粮食都不给。战事吃紧,嬴异人头上就像悬着一把剑,不知什么时候就斩下来。这时候,改变命运的关键人物上场了,他就是商人吕不韦。吕不韦眼里,嬴异人奇货可居,所以砸重金对他进行风投,活生生把嬴异人炒成了太子安国君的继承人,然后又追加投资——把自己宠爱的女人赵姬,转送给异人。司马迁说,赵姬嫁给异人时已怀孕,而且吕不韦是知道的,只有异人蒙在鼓里喜当爹。但这说法遭到不少史家质疑,从时间上、动机上,都证明商人吕不韦的赌注只押在公子异人身上。公元前260年,秦赵之间爆发了著名的长平之战,赵国大败,秦将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军。就在这场战争结束没多久,前259年正月,嬴政出生了。
他还在襁褓之中时,白起又率秦军直扑邯郸。这一次,赵军顽强守住。两年后,秦昭襄王再增派大将王齮攻邯郸。重兵压境,赵孝成王对秦国人质嬴异人便起了杀心。事态紧急,吕不韦赶紧砸钱买通监视异人的官员和守城将士,让他和异人逃出邯郸,再由秦军护送回咸阳。至于赵姬母子,就让他们在赵国听天由命吧。果然,嬴异人这一走,赵王暴怒,就想把赵姬母子给杀了。最后没杀,可能还是因为赵楚魏联军击退秦军,邯郸解围。赵政毕竟是秦王孙,他爹回国被太子立为继承人,现在杀了赵政,除了泄愤外没丝毫好处,将来异人上位后实施复仇之战,赵国又将大祸临头。活是活下来了,但对于赵政这样一个留守儿童来说,苦难的日子才刚刚开始。赵人对秦人有血海深仇,这对母子的身份又不是秘密,所以,在邯郸那几年备受霸凌,肯定是免不了的。1996年周晓文导演的《秦颂》,1998年陈凯歌导演的《荆轲刺秦王》,对此都有不错的戏剧化呈现。公元前251年,秦昭襄王去世,安国君即位,嬴异人成为太子。这时候,识时务的赵国,赶紧把嬴政和他妈送回秦国。然后,秦国权力交替进入快进模式,安国君一年后去世,嬴异人上位,第三年又去世,于是,十三岁的嬴政,就这样登上了历史舞台。二九岁回咸阳,这四年,嬴政的后宫生活是怎么样的,史料奇缺,按常理揣测,不可能岁月静好。首先,他父亲的众多兄弟肯定对王位虎视眈眈;再说他还有一个弟弟,长安君成蟜,也不是等闲之辈。《史记》里说,嬴政上位第八年,派成蟜率军攻赵,不料,成蟜竟然在屯留叛秦降赵。这一次叛乱肯定不是事发突然,也许祸根就得追溯到嬴政上位前的权斗。继承人之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不管怎么说,嬴政都是来自赵国的野种,一不小心就会死得很惨。综上所述,嬴政人生的前十三年,都活在恐惧里。前九年在邯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活过今天没明天的恐惧;后四年在咸阳宫,是刀光剑影、骨肉相残的恐惧。对一个普通人来说,这十三年正是性格养成的关键时期,不用儿童心理学家都知道,备受霸凌的留守儿童,成长过程中如果得不到温暖和疏通,是容易走上犯罪道路的。来自母亲的温暖,应该有。但有多少,实在不好说。因为,他的母亲也许是出身歌姬的缘故,身体比一般人更诚实,在丈夫嬴异人——即秦庄襄王死后,又跟他吕叔叔旧情复燃。司马迁很坏,在《吕不韦列传》里面毫不留情地说,“始皇帝益壮,太后淫不止”,吕不韦殚精竭虑都顶唔顺,又怕嬴政发现,于是,再次创业搞共享太后,海选了一个有绝活的“大阴人”嫪毐,把他拉进来趟这浑水。赵姬如鱼得水,乐不思子,为了不被发现,甚至搬到雍城去,跟嫪毐共建和谐。
这样的母亲,能给少年嬴政多少母爱?母爱缺失也就算了,母亲和嫪毐的共建竟然结出硕果,悍然生了两个儿子。嫪毐还“与太后谋曰:王即薨,以子为后”,就是说,嬴政就快死了,咱从这俩儿子中选一个上位。而且不是说说而已,后来嫪毐还真发动武装政变,想杀了嬴政。可见,嬴政虽然上位,贵为秦王,可死亡的恐惧,依然如影附形。灭了嫪毐,逼死了吕不韦之后,来自六国的暗杀,又让嬴政时刻没有安全感。最有名的是荆轲。图穷匕见时,没人上来救嬴政,因为秦法规定,群臣上殿不得佩剑,而侍卫都在大殿之下,没有诏命不许上殿。这也是因为怕来自内部的暗杀。荆轲失手被击杀后,“秦王不怡者良久”。不怡,是不高兴,愤怒、恐惧也不可或缺。荆轲之后,另一个更没想到的刺客,是之前曾在易水河边击筑唱歌送荆轲的高渐离。燕被灭后,高渐离隐姓埋名,躲在乡下给大户人家当酒保。某次主人宴客,客在席上击筑,他实在听不下去,露了一手,于是行踪暴露,被抓去见嬴政。也许是因为天下一统,嬴政这次倒发了善心,知道高渐离是太子丹、荆轲一党,但看他民谣搞得好,杀了可惜,只把他眼睛熏瞎,留在宫中击筑。换别的音乐家,肯定对始皇帝感恩戴德,继而用音乐歌功颂德。可高渐离不,一直寻找接近嬴政的机会,把铅块填充在筑里,趁嬴政不备,举起筑砸向他——可惜,毕竟是个瞎了眼的民谣音乐家,看不见,砸不中。高渐离刺秦,要比荆轲更决绝、更壮烈,也更有意义。因为荆轲主要是为了报答太子丹,有多少公义成分,实在不好说。但高渐离刺秦,是在嬴政一统天下之后,真杀了他也于势无补,但这样的暴君,就是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这才带给嬴政更深的恐惧。所以,杀了高渐离之后,嬴政“终身不复近诸侯之人”。但你不近“诸侯之人”,“诸侯之人”会来近你。第三次暗杀,是博浪沙的“无人机”。这一次,组织者是著名的张良,其祖其父都是韩国相国,秦灭韩,张良耗尽家财,求死士刺秦,为韩国报仇。后来终于找到一个大力士,能使一把重达120斤的大铁锤,于是,在得知始皇帝东巡路线时,张良跟大力士埋伏在必经之路博浪沙——可惜,大杀器甩出,因为没有GPS导航,竟“误中副车”,嬴政又躲过一劫。再过两年,公元前216年的某一个夜晚,嬴政一时兴起,想微服夜游咸阳城,只带着几个侍卫出了宫。没想到,走到兰池突然遇袭,猝不及防,幸得武士奋勇,杀了刺客。这一次肯定又吓得不轻,因为刺杀居然发生在守卫森严的咸阳城里。此次之后虽然没再看到关于刺秦的记载,但仅仅过了六年,人类历史上无人逃得过的刺客——死神就来找嬴政了。我们有理由相信,最后这六年,他也都充分活在死亡的恐惧里。因为司马迁在说他病了时,有这么一句话:“始皇恶言死,群臣莫敢言死事。”这种恐惧,直接影响就是,让原来就是暴君的他更加残暴。所以,秦军攻下赵国后,他亲临邯郸,把那些之前曾欺负过他母子的人“皆坑之”,即全部活埋(《史记·秦始皇本纪》)。嫪毐政变失败后,嬴政不但夷了他三族,还把嫪毐跟他母亲生的那两个小孩——也是他的同母弟弟,残忍地杀死。荆轲失败之后,嬴政“大怒”,提前发兵攻燕,逼得燕王喜杀了太子丹,将头献给嬴政,但五年后,秦还是灭了燕,嬴政下令大肆搜捕之前跟太子丹、荆轲一起参与刺秦的所有人,被株连者纷纷逃亡。博浪沙事件之后,“秦皇帝大怒,大索天下,求贼甚急”(《史记·留侯世家》)。大索即大搜捕,《秦始皇本纪》里面补充说,时间长达十日。不难想象,皇帝令一下,郡县官员怕被牵连,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大索天下”四个字简单,背后却是头颅滚滚。同样,兰池遇袭之后,嬴政又下令“关中大索二十日”,虽然只在关中地区,但时间增加到二十日,难以估算,又有多少头颅落地。童年备受霸凌,成长缺乏温暖,形成暴力型人格,拥有权力自然成为暴君;残暴招来暗杀,暗杀导致恐惧,恐惧又让他更残暴……一代暴君的养成,真的可以追溯到童年。三除了恐惧,脑残也会引发性格中的残暴。有些人的脑残跟有没有文化无关,但嬴政的脑残,正是源于没文化。《战国策·秦策》记载,当年嬴异人被吕不韦冒死带回咸阳后,被太子安国君和华阳夫人召见。吕不韦知道华阳夫人是楚国人,就让嬴异人穿着楚服去拜见。果然,华阳夫人表示有被暖到,同时也觉得,嬴异人智商真高。不料,安国君让嬴异人背一点他念过的书,嬴异人又尴尬了,说我从小被扔在外国,没有老师教,没念过书。也难怪,当一个被抛弃的质子,性命都难保,还读书?你以为去上劳动大学吗?爹都如此,在邯郸街头流浪长大的嬴政又能如何?看他当上始皇帝后的所作所为就知道。最有名的,就是被方士忽悠,想求仙药的糗事,比现在那些被保健品骗光养老金的老人更让人无语。《史记》中记载,从他当上始皇帝第三年开始,十年之间,大型的忽悠就有四次。其中最有名的是第一次,方士徐福说海里有三座仙山,上有仙人,找到了他们,求到不死药,就能长生不老。于是嬴政手一挥,除了巨额科研经费,还给了几千童男童女跟着他下海。第二次是四年后,他到了东海边,一次性派了卢生等四位方士去求药。后来卢生从海上回来,带回仙人短信:“亡秦者胡也。”于是派蒙恬率军三十万北伐匈奴——最后没想到亡秦之人,竟是他儿子胡亥。再过三年,还是卢生,找不到仙人仙药,却对嬴政说,我们尽力了还是找不到仙人仙药,好像有恶鬼伤害了他们,陛下以后都得秘密出行,以便避开并驱除恶鬼,神仙才会出现,我们才有可能拿到不死之药。卢生敢说,嬴政敢信,就把咸阳宫两百多座宫观用天桥、甬道连起来,把帷帐、钟鼓和美女都安置在里边,登记好人和物的固定位置,不得移动;皇帝所到之处,谁说出去就是死罪。这应该是卢生的最后一次忽悠,招数用尽,剩最后一计,走为上。卢生为了逃跑,还拉上另一位方士侯生。两人这一跑,嬴政恼羞成怒,又干了一件流芳千古的事:坑儒。
但嬴政坑儒,并不是因为觉得求仙药这事是被忽悠了,而是卢生和侯生逃跑前还“诽谤”了他,说他是个暴君。两年后他又被徐福给忽悠了最后一次,对,那个领着巨额科研基金和几千个童男童女下海的徐福,其实早就悄咪咪回来了,躲在东海边享福。他没想到始皇帝还会再来,怕被嬴政“坑”了,又开始编剧,说蓬莱仙药本来早就可以拿到,只是海上常有大鲛鱼出没,阻拦我们登上仙山,请陛下派神射手跟我们一起去,大鲛鱼再敢来,我们就用连弩射杀它。这样的理由都出来了,嬴政信了吗?信,徐福说的话,他再次照办。你以为这样就够脑残了吗?别急,以下这些行为才是:收天下兵器,以为这样就能万世太平,结果陈涉斩竹而起,一呼百应;焚百家之书,以为能统一思想,江山永固,不料灭秦的刘邦项羽,却是“从来不读书”之辈;以为靠暴政就能让大秦天下二世三世以至万世,没想到二世而亡。四现在问题来了:这样的一个脑残+残暴之人,为什么能吞并六国、一统天下?贾谊《过秦论》中的六个字可供参考:“奋六世之余烈。”六世,指嬴政之前的六代秦国领导人,从秦孝公算起,依次是秦惠文王、秦武王、秦昭襄王、秦孝文王、秦庄襄王(嬴政他爹嬴异人)。秦孝公用商鞅变法强秦,秦惠文王用名将司马错开疆拓土,名臣张仪用连横破合纵;秦武王在位时间短,秦昭襄王文有范雎,“远交近攻”奠定大局,武有战神白起,六国闻风丧胆;秦孝文王在位才一年,然后就是嬴政他爹庄襄王,虽然在位时间也才三年,但他一上位就广施仁政,对内怀柔,对外继续开疆拓土,灭东周君,命蒙骜率军东进,打韩攻赵,让秦国地界延伸到大梁,后虽被信陵君率领的五国联军击败,但联军过不了函谷关,秦又施反间计除掉了信陵君这个克星。其实,“六世之余烈”还是谦虚了,秦国崛起之原力,还要往前推四百年,直到春秋霸主秦穆公时期,从他重用百里奚、蹇叔、由余等人开始,秦国的变法、富强、拓展之路从来就没停止过,虽然这四百年间跟东方诸侯的战争各有输赢,但国力上,秦国的K线图,总体走势都是向上的,而其他各大国,则起伏不定像玩过山车。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地利上,秦得天独厚。秦穆公称霸西戎之后,秦已无西顾之忧,加之又是“被山带河”,“四塞之国也”,“自缪(穆)公以来,至于秦王,二十余君,常为诸侯雄。此岂世贤哉?其势居然也”。所以当嬴政上位时,天下大势已定,扫灭六国只是时间问题。哪怕他跟他爷爷和父亲一样,在位两三年就死,换他弟成蟜或他叔伯随便哪一位上来,局势都不可能有太大变化。从另一个角度看,而六国被灭的真正原因,杜牧《阿房宫赋》这一句可作为参考:“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苏东坡他爹苏洵《六国论》开篇也说:“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这里的“赂秦”,指的是各国为了自保,纷纷割地给秦国,“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六国不争气,又各怀鬼胎,以为割肉饲虎便能换来苟安。最典型的是跟秦隔得最远的齐国,以为跟秦签了互不侵犯条约就能换来太平,自相国以下,又纷纷拿秦币,为秦说话,眼睁睁看着其他五国被渐次蚕食,最后秦兵临城下,不战而降。
民心思安,确实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贾谊在《过秦论》中篇说,自周末纷争以来,五百多年过去,“兵革不休,士民罢弊”,天下苦战久矣。祖宗积聚,人才辈出,大势所趋,六国自杀……不是嬴政有什么雄才大略,而是他一上位,便手握春秋战国五百多年来最大的历史红利,外加一手好牌。灭六国过程虽令人发指,但百姓最易唬弄,统一既成事实,“既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莫不虚心而仰上”,换句话来说,就是为当太平犬,盼望大救星。当此之时,“天下嚣嚣,新主之资也”,苍生的哀求、渴盼,正是新政权得已坚固的资本,只要嬴政能跟他爹一样,用怀柔政策,让天下休养生息,虽然还是不能求得万世,也绝不至于二世而亡。可是,他偏偏逆天而行,“废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隳名城,杀豪杰;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镝,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甚至“怀贪鄙之心,行自奋之智,不信功臣,不亲士民,废王道而立私爱,焚文书而酷刑法,先诈力而后仁义,以暴虐为天下始”(以上皆出自《过秦论》)。通过以上分析,不难看出,嬴政之所以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根源就在于童年生活造成的教育缺失,恐惧跟残暴的恶性循环。而且,他还把这种特质传给下一代,导致二世胡亥在残暴跟脑残方面,青出于蓝胜于蓝。最后,只需一群走投无路的蝼蚁,合力用一根竹竿推倒第一块多米诺骨牌,不可一世的大秦帝国,便二世而亡。还是杜牧狠,《阿房宫赋》一句话让人后背发凉:“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附录】楚人逃往秦,还是秦人逃往楚?——从秦简看秦人的真实生活
文/李竞恒
新近热播的电视剧《大秦赋》说楚国很黑暗,百姓没好日子过,纷纷逃跑到秦国去。这么雷人的内容,可以说编剧是非常无知的,把真实历史秦国给美化成这样。
在秦国、秦朝,老百姓被严格按照比监狱还严酷的规矩连坐成什伍,为官府服更戍徭役还得自费,没钱就借官府的,债务多了还不上就成为居赀,给官府劳役抵债,最后很容易沦为奴隶。里耶秦简7-304记载秦始皇二十八年,一个总编户人口才两千人左右的小小迁陵县,奴隶、居赀就死了一百八十九人,一百五十一个隶臣妾当年就死了二十八人。死亡率如此之高,可以想见其酷烈。
里耶秦简9-1322记载,有的徒隶“白粲”在押运路上就死掉了,9-1497+9-2236记载女奴婢“红”自杀后,她仅有的两件衣服也被少内官没收。
岳麓秦简1003+0998+C10-4-13记载,秦国的徒隶城旦舂中甚至有很多还在蹒跚学步的婴幼儿,这些婴幼儿也全部要“衣傅城旦舂具”,穿奴隶衣服和佩戴刑具。在秦始皇陵旁的赵背户刑徒墓地,埋葬了大量非正常死亡的徒隶和居赀,其中还有妇女和儿童。M35出土的儿童骨架,下肢残断;M41遗骨头上有刀伤,腰部被斩断;M34出土五具骨架,全部是被肢解的;M33的骨架有刀伤,俯身做挣扎状(《文物》1982年3期)。
所以,在秦国统治下,不是六国民逃往秦国,而是秦民逃往六国。
岳麓秦简记载了一个叫“学”的秦国少年伪造将军冯毋择的私信,想从胡阳少内官那借钱、买衣服和兵器,然后“去邦亡荆”,即逃亡到楚国去。这位少年的父亲因为居赀服劳役,受到了秦吏的鞭笞,回家打儿子泻火,所以“学”很痛苦,决定逃到楚国去。
在另一件文书中记载,一个秦国老百姓叫“多”,在他十二岁的时候,就和自己的母亲“儿”一起“亡荆”,即母子一起冒险逃亡去楚国(《文物》2013年5期)。
除了逃往楚国,也有秦人逃往魏国的,岳麓秦简《魏盗杀安、宜等案》简164记载,一个在官寺劳作的隶臣逃亡,买了大刀,打算杀人抢钱作为路费,要“亡之魏”,逃到魏国去。他被秦国抓住后,判处了“磔”刑,即割裂肢体处死。从这些材料看,秦人逃楚国的比较多,也有逃魏国的,逃亡过程中往往还伴随一些犯罪活动,也可见秦统治下人们的精神面貌。
正因为大量秦人的逃亡,秦国的统治者专门制定了残酷的《亡律》来惩治逃亡问题。岳麓书院藏秦简2088记载,匿藏逃亡者的,与逃亡者同罪。简2009记载逃走的城旦舂被抓回来,脸上刺字,哪怕自己回来自首,也要鞭笞一百。怀孕的女舂,则用大铁刑具束缚。简1997记载,牧马的城旦逃走被抓回,要砍掉左腿,继续当城旦。男女百姓逃亡,其家人要被判处迁徙,基层干部里典、里老不报告也要被罚款甲和盾。
除了单独逃亡,秦简还记载了“群亡”,即秦民的集体逃亡。简2065+780记载,如果让隶臣逃亡到边关外的“蛮夷”部落,从提供消息的人到逃亡者,都要被脸上刺字判处为城旦舂劳作。如果是逃到边关内部的蛮夷部族,就要将提供消息的人脸上刺字判处城旦舂。简187记载,如果是蛮夷部落的人来引诱秦民逃跑,就要被脸上刺字判处城旦舂,逃亡的秦民十四岁以上的判处为隶臣妾,是奴婢的话就要脸上刺字交还给主人。
战国时代齐人鲁仲连曾经说过,如果让秦国来统治,他宁愿选择跳海自杀。从新发现的简牍和考古材料来看,他的感受并不是夸张。
李学勤说:“有的著作认为秦的社会制度比六国先进,我们不能同意这一看法。从秦人相当普遍地保留野蛮的奴隶制关系来看,事实毋宁说是相反”(《中国古代文明十讲》,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72页)。正因为秦国统治更野蛮残酷,所以秦人大量地冒着生命危险逃亡到六国,不但有个体逃亡,还有集体逃亡,其中一些甚至宁愿逃亡到边关外的蛮夷部落去。
历史类影视作品是向大众传播历史常识的桥梁,如果连最基本的历史常识都不尊重,就太雷人了。
(原刊《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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