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鲁迅倒过来看，就是谭伯牛
文 | 张发财
谭伯牛是一位著名的历史学者，此人长相就很文豪，把鲁迅的照片颠倒看，就是他的样子了——周先生的头发便是谭先生的胡子，浓密却有秩序，一根根精神抖擞地竖立着。胡子是谭伯牛最重要的个人标志，某次他忽然剃须，光溜溜的下巴像是一个脚后跟，看起来不止别扭和古怪，甚至有了某种羞耻感，彷佛在裸奔，可知胡子对他的重要性。
我也只能评论长相，关于他的著作，我是没有发言权的，因为看不懂。他朋友莫之许看得懂，写书评说谭的文章读得他回肠荡气，可谓蹙金结绣、璧坐玑驰、哀梨并剪、探骊得珠、颊上三毫、青钱万选……这些成语我依旧看不懂，但明白是拍马屁，因为开头用了“回肠荡气”，所谓回肠，是酝酿虚恭，荡气，就是放那啥。
我问莫之许，你这刚直不阿血性男儿，怎会忽然曲线救国？他用某种悲壮的腔调说，“不这么写，‘成都事件’可能再现！”我一下子就明白了。
“成都事件”确实是一个令人无法抵御的存在，其杀伤力及震慑力我深有体会。
四年前，我和谭伯牛在阳朔喝酒，闲聊时我说有本书稿一直没有出版社接手。他望着街边抛锚的洒水车，清清嗓说，岳麓社如何？我说那当然再好不过，可是这老牌古籍出版社会看得上我的书稿么？并且最重要的是，你还敢去岳麓社？
上个世纪末，他喝多了胡乱许愿答应给岳麓社一本书稿。到了年关，社长取下粉板说，“旧午还欠一本书稿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旧午还欠一本书稿呢！”因为伯牛总不浮头，社长苦中作乐，粉板写的是“旧午”。我便说，你欠人家书债一个世纪，还敢去？旧午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拖书稿不能算拖……写书的事，能算拖么？”引得在座人哄笑起来，充满了快活的空气。他不理嘲笑，继续望着洒水车，说放心，这事我一定办成！”
岳麓竟真的答应出版了，更惊的是社长带总编、编辑和他从长沙来越南当面取稿，我问，小子何德何能惊动整个出版社？社长带着哭腔说“旧午对你真够朋友，他把‘成都事件’升级了！这谁受得了？”接着情绪和语言开始失控。边上的旧午并不回腔，笑眯眯用手指蘸酒在桌上写“茴”字，只写上面草字头“艹”，后面是社长名字。
如果诗意地表述，“成都事件”可以用这个城市的宣传语——“成都，一个来了就不想离开的城市”。事件起因是谭伯牛去参加乐山的一个学术论坛，成都转站当晚朋友都来了，既是接风，也是饯行。最初，温情又温馨的。四川人是没有感觉到异常的。酒过三巡，有人问他去讲什么？“唐诗”“讲哪位诗人？”“陶渊明！”方知不妙，这东西果然喝大了，接着连搂带抱耳鬓厮磨难舍难分，果然就没去乐山。
第一次告别宴宣告失败。
滞留成都又连喝两天，他喝酒必然通宵，接着睡一白天晚上继续。于是连轴陪三个通宵的宋石男叫苦不迭，说越看谭伯牛越像自己上学的儿子，早晨告别，晚上又见。喝到脑袋疼的像朝鲜半岛，不是欲裂，是真的分裂。实在撑不住了，便讲了个本地故事，说诸葛亮在成都发明了木牛流马，“你知道吗？那牛在成都不用人赶，自己就走了。”谭伯牛不信，“诸葛亮上知天文下肢瘫痪，自己都走不了，何况牛。”宋石男便说这几天白天做事晚上喝酒，不但头疼欲裂，下面也欲裂，连着喝遭了前列腺炎，能否请个病假？（四一按：我并没有前列腺炎，也没有向伯牛请过病假，作为硬汉的我都是硬陪的。）
谭伯牛不批，“俗语云：石男九痔，你比别人抗病能力强，等老莫回来再说。”
老莫是第一天便陪了一个通宵的莫之许，这两天去了乐山，冒充谭伯牛演讲《陶渊明写唐诗》。“反响相当好，人山人海的。”假谭伯牛莫之许回来说。真身笑了，两眼弯的像麦当劳logo，欲擒故纵说我有那么大的魅力？莫之许说：“我要是骗你，名字倒着念。”
“你个不要脸的，莫之许倒着念是徐志摩。”
倒装徐志摩说既然已经完成了演讲，那么谭先生也就没有在四川存在的理由了，便建议当晚作为告别宴，谭先生有点恋恋，四川人对他的不舍反应淡漠，甚至有些烦躁，他便有一小点尴尬，讪讪问莫之许和他去长沙么？又说算了，徐志摩死于空难。继续喝通宵，早上直接去机场。不料一个刚入酒局的新人说，“伯牛啊，明天别走了……”“好哒！”
可能成都机场叫“双留”，第二次告别宴宣告失败。
又继续两个通宵，第三次告别宴召开了，这次他是隆重的告别，这是第三次了，事不过三嘛，大家就喝的很尽兴，很high，虚情假意逐个拥抱。送别是须有别离歌的，这是文人间的雅趣，就去了卡拉OK。谭伯牛唱了一个通宵意犹未尽，出门见洒水车，跟着免费伴奏唱了一曲《兰花草》，方才依依惜别。（这便是在阳朔他死盯着那辆洒水车的缘故）据前列腺痊愈参加送别宴的宋石男说：“你知道吗，最受不了是他每次告别，都给你发一个文绉绉的短信，什么“醉不成欢惨将别”“别语缠绵不成句”“惜别伤离方寸乱”……好了，这次又收到他的告别短信——‘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不是古诗，看来是真要告别了。”
谁知道这第三次告别，还是没走成。
谭先生病了！
他认为是四川人灌他酒导致发病的，却没有人负责，更没人探望。病榻上写下了几篇哀伤的告别短信，不太满意，打算焚了，却没有雪雁。更让他伤心的是成都人觉得他矫情，“一个小感冒你酸什么文呢？”第四次送别宴上宋石男举杯说。这次只有他俩，中途宋石男又跑去了医院——前列腺炎复发了。谭伯牛望着空椅子，从数天前的高朋满座，喝到纷纷离座，最后处女座，一个朋友都没有了。
“能弥合心灵创伤的，大概只有碘酒了。”
这第四次告别宴依旧失败，须知，谭伯牛离开成都是要惊天动地的。一个人自斟自饮的他忽然感觉到眩晕，绝不是醉，可确实天旋地转，接着一个跟头摔在了地上——成都地震了。宋石男和我电话说，“总共送了六次？不对，八次，好像是九次……他哪里是研究湘军，他是在研究红军。”怕我不明白，补充说“你知道有首歌叫《十送红军》吧。”
最后一次送别宋石男没参加，不过掐好时间，在谭先生准备登机时假惺惺电话：“哎呀呀，再喝一顿嘛。”宋石男通话时间拿捏的像宋玉邻家姑娘的脸，一分不多，一分不少，60秒。谭伯牛“好”字还没出口，电光火石间，成都移动这位客户欠费停机了。
我那本书能出版，全赖复制“成都事件”，谭先生从阳朔回到长沙后，直奔岳麓社。社长错愕，“你别是又欠了别家书稿，到这里躲债吧！”“不要取笑！”他说明来意，社长说考虑考虑，他说好，便在岳麓住下了。此社响应内循环时尚，在楼下开了间酒吧书店。社长劝他少喝，“多乎哉？多你陪我喝。”在四川他是红军，岳麓则升级成了“梁祝”，“十八相送”就是送不走。直到确定给我出书，才一摇三晃出现在长沙的大街上。“这哪里是出书，这是出殡，终于把谭先生送走了。”社长说。
时光荏苒，乌飞兔走，谭先生在岳麓社足足喝了一季。并不白喝，有时帮忙收发些信件和快递，岂料耽误了岳麓的先进单位评选。上级考察说岳麓社管理混乱，看门老头上班时间喝酒，还明目张胆地邀请考察员一起，还把人家灌多了。
“成都事件”影响力不止出版界，音乐圈也是闻风丧胆。
谭先生是一个多才多艺的妙人儿，除了著书，还跨界音乐，前些日子还给高德地图录了一版导航语音，这是他迄今为止在音乐上的最高成就。
谭先生艺术领域宽广，流行、摇滚、民谣、美声，都行。从《两只老虎》到《最美夕阳红》都行。他在广东生活多年，粤语歌也行。又因为参加过“欧洲七日旅游团”，便横贯中西了，英文歌《Happy Birthday to You》必须伦敦腔。曾有一个房地产开盘请他去唱，“给了六千块的出场费呢，税后噢！”他强调。我看过演出视频，一开嗓，音乐频道和体育频道就串台了。明明一个人唱歌，却像表演摔跤——和一个子虚乌有的人形空气较劲，一首歌下来，手足并用，抱头、抱颈、缠腿、勾足、挑腿等动作逐一展现。不止四肢，五官也在摔，特别上下两团胡子，仿佛一对刺猬在脸上快乐地恋爱，很有观赏性。
他确实是一个适合舞台，在任何场合都能收放自如安心定志的艺术家，即便台下有音乐大师。
陈升到长沙玩，当晚在一间酒吧喝。大概凌晨左右喝到位，应众人央求，陈先生决定上台献唱《北京一夜》，响彻江湖的抢麦事件便发生了，“百年后，是要写进音乐史的。”调音响时，台下的谭先生有了一个想法。前奏过后，他笑眯眯把陈升从话筒前挤到话筒边，说：“升哥，小弟想表达一下对这首歌的理解和感悟。”接着陈升一个趔趄，谭先生便在台上一本正经地理解和感悟了。
台下的陈升怎样？“把悲伤留给自己呗。”也在台下的十三月唱片负责人卢中强说。
美中不足是下台应对粉丝和大师时，没有自己的唱片。所以他要出一张专辑，就找到了卢中强。卢中强却说十三月庙太小，放不下谭先生这座歌神。话说得客气：“下次有机会，改天细聊，以后合作，有时间一起喝酒……”众所周知，中国的下次，意思是星期8，改天是32号，以后是13月，有时间是25点。谭先生很冷静：你知道唱片为什么叫CD么？卢中强底气不足说，因为磁带分AB面？它的继任者就叫了CD？谭伯牛说不对！
卢先生良久方悟，成都的拼音缩写是：CD。接着语无伦次，成都，不是，都成，怎么都成，进棚，进棚。
可是这张专辑至今还没有出，谭先生说“CD总会有些许失真，现场live爆发的能量才最为直接和震撼。”说这话时是在阳朔，能伴奏的洒水车已经开走了，却有一位收废旧的听见了，说你把空酒瓶给我，我给你伴奏个《十五的月亮》，如何
张发财
70后，东北人
著名平面设计师，专栏作家
代表作《一个都不正经》、《大家都很2》
本文为默存独家约稿
张发财 |一点也不正经的拉菲简史
小编有话说
十五的月亮啊……刹那间，谭先生仿佛又想起了什么，他猛的望向这位陌生热情的朋友，眼眶有些许的湿润，他摸了摸肚子，提了提裤子，十五的月亮啊，照在成都，相聚的夜晚，你也思念，我也思念，之许，石男，朋友们……
收废旧的一看这炙热的眼神，觉得有戏嘿，这位先生还挺上道。于是他又眼含笑意，意味深长的问了一句，您知道MC是什么吗？
谭先生试探性的说到，MC？是DJ的一种吗？动次打次动次打次，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
我也顺势补充道，这位兄弟，我身边这位，人称MC.谭，一人我饮酒醉，醉把那佳人成双对，你知道吧。
收废旧的一声叹息，从腰间掏出了一个陶瓶，这瓶子给你，你那瓶子给我，交个朋友，江湖有缘再见。我接过瓶子一看，赫然写着：默存庚子年纪念酒，风月同天。
小编有话说：
MC，交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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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发财 | 把鲁迅倒过来看，就是谭伯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