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小曼译诗十首·最后的举杯

四一按:钱锺书先生尝言,翻译之最高境界是“化”。好的译作,犹如原作的“投胎转世”,躯壳换了一个,而精神姿致依然故我。在我看来,梁小曼女士译作中的神品,称得上是原作在中国的投胎转世。下列十首译诗由小曼女士自选,特予默存公号刊发,感谢她的妙笔与信任!
手书 | 梁小曼
给默存的十首译诗
译 | 梁小曼那种沉重洛尔娜·克罗齐(加拿大)
这个清晨,一切都沉重连乌鸦要举起它翅膀上的空气也有困难。光线很沉,枝条中的风,一个念头和另一个念头间的沉默。这是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漫长午睡之后的感觉像孩时的记忆,每个物体都坚实、陌生,将你固定在那里孤独,不太人性。看着乌鸦的翅膀飞起飞落我想着你,想你是否睡了漫长的午觉,在另一张床。我想起你囊鼠的故事,你射击,用一把彩弹枪射你冷酷,年轻,没有悔意那囊鼠被射得满是彩弹它跑不动,只能拖着肚子穿过草地。那种沉重。良心知道的沉重,它的小心肝尽是子弹
暴风雪洛尔娜·克罗齐(加拿大)
走入风中,我依偎在母亲的麝鼠皮大衣里
袖口边,她的腕骨磨损了皮毛
我们如果站着我们会消失。没有方向没有窗户亮灯的房子。唯一的噪音是风
和我们身体的声音。我们到家时父亲也许在那儿,也许不。没人寻过我们
我可以躺下,留在这个雪就是一切的地方,沉默不是孤独,只是寒冷并不说话。我母亲拽着我,不放手。然后歇息找她的方位。我们繁星的兜帽里不知道是否有人能听懂我们的语言,在我们离家如此远的地方
相爱文森特·阿莱克桑德雷(西班牙)
他们相爱。
忍受着光,拂晓里发蓝的嘴唇从粗砺的夜显形的嘴唇开裂的嘴唇。血,血在哪儿?他们相爱于船榻,半是夜色,半是光。
他们相爱如花爱棘刺或嫩黄而温柔的苞蕾当脸庞忧伤地扭转发光的向月葵收到那个吻他们夜晚相爱,深沉的犬大地之下叫唤不定,峡谷在蜿蜒如远古的背感到反复的:爱抚,丝帛,手掌,月光落下与弹奏。他们为爱相爱在拂晓夜晚那隐蔽的硬石之间硬如时间冻僵的身体硬如牙齿相碰的吻他们白天相爱,沙滩生长水波从脚踝抚摸到大腿身体从陆地升起,漂浮他们白天相爱,大海之上,苍穹之下。完美的正午,他们缱绻相爱年轻和最高的海,浩瀚的亲密活的孤独,遥远的地平线相融如身体孤独里歌唱。爱。他们相爱如明亮之月仿佛圆形的海要与那脸重合欢愉之水渐蚀,阴暗脸庞红鱼去了又来,没有音乐。白天,夜晚,落日,拂晓,宇宙新的、老的、飞逝的、永恒的波浪海或陆地,船,榻,羽毛,玻璃金属,音乐,嘴唇,沉默,植物世界,静止,它的形状。你们须知,他们相爱。勘误表米古埃.巴尔涅(古巴)
与其说一艘白色的大船不如说云与其说灰色不如说遥远且被遗忘的国家与其说香气不如说我亲爱的母亲与其说凯撒不如说精疲力尽的死亡与其说四月不妨说树、圆柱或者火焰但是,当他们说脊梁说语言说那奇妙的爱其实是说大写的 不幸。要紧之事米古埃.巴尔涅(古巴)
“人即希望” ——纳奇姆.希克梅特如今我走入生活
人是唯一要紧的

危险阴影里徘徊人是唯一要紧的
夏天从未如此或说残夜的颈 眼睛像树像风的呼吸一艘船不见了在我的一只手里一艘船不见了 我半个身子苏醒
因为,人是唯一
要紧的

数百头颅被束之高阁
于水的回忆和欢愉
于庇护种子的神话里
危险阴影里徘徊

我走向死亡
在那儿,穿过时间
和瓦砾
唯一要紧的
是人。

“十四行诗”之五安东尼奥?马查多(西班牙)
从海到海两者间的战争
比海深邃。花圃里
我望着地平线尽头的大海
你,吉奥马尔①,探身远眺菲尼斯特雷海岬
你望着另一片海,西班牙之海贾梅士②或许为之歌唱,阴郁的。也许,我的思念对你是陪伴而我,为你的回忆而疼痛,女神。 战争给爱情剧烈的伤
是死的所有痛苦
和火焰瘦瘠的阴影
晚年的爱那幻想之蜜
枝条上绝望的花苞
已察觉刀斧冰冷之刃
注释:①吉奥马尔(Guiomar):马查多晚年的秘密爱人。②贾梅士(Camoens):16世纪葡萄牙诗人,被认为是他的时代里最伟大的诗人。
“十四行诗”之六安东尼奥.马查多(西班牙)
旧日重现。百叶窗后
音律与阳光;毗邻的花园内
金色果实,高举的手
纯净的蓝眠于清泉

我儿时的塞维利亚!多么塞维利亚!
光阴吞噬你记忆却枉然
是我们的!哥哥,你的记忆鲜明。
将来是谁的,我们不知。

有人曾卖神像之石
给沉重的条顿人,贪婪的摩尔人
给意大利人,大海之门

怨恨和畏惧归救赎的人
他们榨油橄榄的果
斋戒、耕地、播种、歌唱与哭泣!

Jus lo front por vostra bella sembianza
霍尔迪·德·圣霍尔迪*
罗贝托?波拉尼奥(智利)
我想忘记 雪中出现的那个身影当所有人都孤独 公园里,球场后面的小山 我说等等,她回过头:高贵的心让苍白的脸明亮 从未见过这样的美人 月神远离人间远处传来高速路上汽车的喧嚣:所有人在回家 所有人都活在电视广告里直到她拨开连续的雪幕并让我看她的脸:她的眼神里有着世界的美和痛苦 我看见雪中的小脚印 我感到脸上冰冷的风公园的另一头有人用手电挥着信号 每一片雪花都是活的每一颗虫卵都活着并做梦 我想:从此我将永远孤独 但雪一直下一直下,她也没有远去
*霍尔迪·德·圣霍尔迪(Jordi de Sant Jordi),14、15世纪的瓦伦西亚诗人,以加泰罗尼亚语写作。“Jus lo front por vostra bella sembianzac”,出自圣霍尔迪以加泰罗尼亚语写的一首情诗,大概可译作:“胸前带着您美丽的肖像”。
运气罗贝托.波拉尼奥(智利)
他从乡下忙了一周回来一个混蛋的屋里,十二月还是一月已经忘记,只记得很冷,回到巴塞罗那时,雪开始落下,他乘地铁,来到朋友屋子的一侧,给她打电话,让她下来一起看雪。美妙的夜晚,无疑。她邀他喝咖啡,后来,他们做爱说了很多话,之后他睡着了,做梦来到乡下的一栋房子,雪在下房子后,群山后,雪在下他困于山谷,给朋友打了个电话那冷漠的声音(冷漠却友善)和他说:最有种的人也逃不出那个完美的墓除非他特别好运。
最后的举杯安娜·阿赫玛托娃(俄罗斯)
为我们荒废的房子而饮为我生命中的悲哀为你我的孤独;也为你,我举起酒杯为谎言之唇背叛我们为冰冷、残忍的眼睛和坚硬的事实:世界是残暴的、下流的而上帝并不曾拯救我们梁小曼
诗人、译者。出版诗集《系统故障》(译林出版社);译作《大海》([智利]劳尔·朱利塔长诗)《老虎的天使》([加拿大]洛尔纳·克罗齐诗选)由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和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心是孤独的猎手》([美国]卡森·麦卡勒斯长篇小说)由南海出版公司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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