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衷曲无闻 图 | 愚木混株
01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武侠梦，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温酒斩无赖，深藏功与名。
弯弓射大雕的郭靖，独孤九剑的令狐冲，例不虚发的李寻欢，灵犀一指的陆小凤，我们想和他们一决高下。
虬髯的大汉，耍刀的恶霸，狼牙棒流星锤的喽啰，练九阴白骨爪的梅超风，挥刀自宫的东方不败，我们想打他们屁滚尿流。
围攻光明顶，齐聚侠客岛，华山论剑，少林屠狮。多少人满口仁义道德，又为了一己私欲暗自盘算。习武之人争个头破血流，为的无非是旷世的秘籍和一统江湖的宏愿。
风陵渡口初相遇，一见杨过误终生；灵药难以相思苦，凡心如何洞机枢。郭襄和程灵素的痴情，让人心疼。
武侠还是那藏经阁里的扫地僧，牛家村的铁枪，妓院里长大的小桂子，跳梁小丑的一场大梦。
02
少年的时候，往往偏爱古龙，因为少年的理想国和大仁大爱无关。
古龙笔下的主角，都是追求逍遥的，带有不为外物所动的强烈个人印记。沈浪嘴角永远挂着蒙娜丽莎的微笑，萧十一郎永远哼着一支凄凉的歌，楚留香永远在摸鼻子，李寻欢永远在咳嗽……
他们的生活中，无不包括着酒樽、义气、美人、阴谋、求不得、怨憎恨、爱别离。这些我们虽然永远无法经历却一直好奇和向往的词汇，是我们作为少年时，能够理解和臆想的世界最大边境。
随着年岁的增长，少年的棱角慢慢坍缩成无角度的圆弧，这时候，就到达了金庸的年代。
金庸笔下的主角，都有更实际的背负。靖哥哥“艰难奋长戟，万古用一夫”，乔帮主“终生不准大辽国一兵一卒侵犯大宋边界”，陈近南要反清复明，张无忌要驱除鞑虏。
就连秉性潇洒的杨过、令狐冲等人，也无法摆脱时代加诸他们肩头的责任。
金庸笔下的江湖，每个人都在挣扎和权衡中变成了自己应该成为的样子。英雄们不会一直忧愁，也不能一直微笑。壮烈的函数趋势线，令我们有了值域范围内合理的期待，也接受了此外必须接受的绝望。
金庸的武侠，并不是我们心中期待的乌托邦，而是投射到武侠世界中，那个一样不得已的自己。
03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金庸已经封笔，古龙已经先去，武侠小说的道路似乎遇到了瓶颈。
金庸借着武侠的壳，写出人生百态、世间万象；古龙另辟蹊径，写意境写个人寂寞；梁羽生的格局不够大、温瑞安挖了坑不填，在世人都怀疑武侠小说创作已经走到尽头时，黄易出现了。
他不仅姓黄，作品也黄得让人虎躯一震，种马男主刷新了读者的三观。尽管读得不多，《寻秦记》和《大唐双龙传》的确让人印象深刻，改编成影视剧后，拥趸无数。
黄易笔下的主人公，不是有着家国梦想的悲情英雄，也不是沉浸在寂寞孤单冷话题中的浪子，从传统意义上的侠客变成了权谋者。
项少龙穿越到战国，一开始只想求生存回到现代，却渐渐走进历史，帮助嬴政统一天下；寇仲和徐子陵本是最底层人物，却在隋末乱世一点点接触太原李家，成了大唐的开创者之一，却依然被赢家背叛。
黄易用中国式历史说着中国式哲学，对人性也有了另类的思考。融入玄学星象、五行术数、周易佛理、各家思想，在制造一个读起来回味无穷的故事之余，建立起来的却是古今适用的生存法则。
可以说，黄易在中国武侠小说创作的接力赛中，不仅扎实接稳了自己这一棒，还跑出了一条创新之路。
04
《日月当空》里，黄易说：“人生在世，有所不为，又有所必为，将来的事谁晓得呢？一时得失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凭心之所向，放手而为，如此方活得痛快。”
《大唐双龙传》里，黄易说：“生命之所以有趣，皆因我们虽失去许多东西，但亦得回许多东西，有欢欣雀跃的时刻，亦有神断魂伤的日子。”
《寻秦记》里，黄易说：“今日吾躯归故土，他朝君体也相同。”
黄易喜欢写背叛和信任，从背叛之中来，往信任之间去。你明知道这些童话世界里的事情，发生概率极低。却仍旧相信，这是世间为数不多的可爱之处。他会告诉你，人生有无数人背叛，无数人阻拦，也会有兄弟永远是兄弟。
黄易的功力，还体现在能将虚构的故事与真实的历史结合，从整体到局部，完美嵌合，天衣无缝。他能正面迎击政治与战争这两个最宏大的题材，面面俱到，丝丝入扣。
人活脸，树活皮，为情也好，为义也罢，哪怕是国仇家恨路见不平，说到底，其实是为了自己的信仰。
要一直坚持自己的信仰不放弃，是很难的事情，难到要放弃普通平凡却安逸自在的日子，成为高高在上众人景仰的大侠，接受世人的委以重任和各种评判。
无论是寇仲、徐子陵，还是项少龙、浪翻云，他们在这坚持信仰的路上所经历的，都是一次次的迫不得已，以及生命的一部分撕裂后，血淋淋的痛。
我们无从潇洒，也没有选择，上有爹娘要赡养，下有弟妹要帮衬，每月还要雷打不动的付房贷。就算在武侠世界和现实生活之间频繁切换而看破红尘，也只能咬牙撑下去。
05
得知黄易先生去世的消息，是在今天早上9点43分，我当时正在讲排列组合，讲到相同元素分配的隔板策略。
快下课的时候，我看了一眼手机，收到一条微信：“小吴老师，黄易去世了，虽然名气渐微，毕竟也影响了很多人，尤其是当代网络作家，你要不要写文怀念一下。”
我的眼前黑了几秒，我说黄易去世了，我的学生当然不知道他是谁。
看《巴拉巴拉小魔仙》长起来的他们很难明白，我们这一代，谁没模仿过降龙十八掌？谁没争辩过九阴和九阳？谁没念叨过轻功点穴任督二脉？
一切都远去了，那个腰挎长剑、凌空飞渡的英俊少年，那个面若桃花、巧笑倩兮的绝美少女，那个衣衫破烂、身怀绝技的江湖高人……
看着书页心潮澎湃，恨不得能仰天长啸、威震八方。我们都曾是那样的人，叛逆而孤独，不爱世故圆滑，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我们终于还是成熟了，洞悉现实的冷漠，又保持着热血与激情，明白人性的残酷，却始终如一的温柔和善良。就算看穿一切又承担一切，还是愿意在世故的表情下，拥抱那个最真实的自己。
科比退役，周杰伦不出实体专辑，黄易离世，一个时代就这么过去了。
《寻秦记》作者黄易离世，你心中的武侠梦醒了没？
